清晨的艾瑟拉市,雾气未散。
街角便利店前,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正对着空荡荡的长椅絮絮叨叨:“老头子,粥要趁热喝啊。”她手中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米粥,眼神温柔得像是在看某个真实存在的身影。
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却无人上前劝阻——因为这样的事,一夜之间发生了太多。
幼儿园外,一个五岁的小男孩抱着空气咯咯直笑,嘴里喊着“爸爸的新玩具飞高高!”而他的父亲早在三年前就死于一场地铁幻灵暴动。
医院ICU走廊上,一名中年男人突然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妈!你别走!你说好今天回家吃饭的!”可监控显示,那间病房已经空置了整整两天。
整座城市像被某种低频共鸣悄然渗透,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国家超自然灾害对策局临时指挥车内,苏沐瑶指尖划过全息投影,数据瀑布般滚动。
她眸光冷冽,声音压得极低:“全市共报告异常目击事件四百一十七起,集中在午夜至凌晨三点。所有当事人均描述‘收到梦境邀请’——内容高度一致:‘回来吃饭吧’。”
她顿了顿,调出一段脑波共振图谱,“梦境残留的灵频……与‘归途’开启时的能量波动吻合度达98.6%。”
车外风声微响,凌晓靠在门边,脸色有些发白。
他手中紧攥着那本祖传的空白画册,封皮边缘浮现出三道焦痕般的裂纹——那是昨夜无意识使用【归途·未闭之门】留下的痕迹。
“三次……”他喃喃自语,指节泛白,“我根本没清醒启动,怎么会……”
可答案早已写在画册内页。
每当他无意间连通虚界夹层,一页残破记忆便随之浮现:六岁生日那天,屋外雷雨交加,母亲把他推进密室,最后一句话是——
“等我回来给你画画。”
之后她再也没出现。
官方记录为失踪,但凌晓知道,她是被某种东西拖进了墙影里。
而现在,那些他曾亲手封锁的记忆,正随着每一次“归途”的开启,一点点爬回他的意识深处。
墨僧无相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破袈裟猎猎作响。
老僧抬起手中残骨符印,幽光如丝线缠上凌晓眉心。
下一瞬,他猛地睁眼,从凌晓识海中抽出一根细若游蛇的红线——通体漆黑,缠绕着浓稠如墨的雾气,仿佛承载着某种被强行压抑了二十年的执念。
“这是你童年锚定的遗憾。”无相声音沙哑,“你用它作为连接‘家’的钥匙,自然会引来更多类似的残念。你以为你在开门?不,你是在替整个世界的伤疤放血。”
话音未落,远处工坊内的巨册猛然震颤!
纸页自行翻动,第二页画面突变:一间燃烧的小学教室,课桌扭曲成灰,火焰却诡异地静止不动。
讲台前站着个小女孩,戴着褪色红领巾,右手高举,嘴型清晰可辨——
“老师你看!”
可她的身体半透明,眼神空洞,像是被困在某个永远无法完成的瞬间。
凌晓瞳孔骤缩。
他知道这种状态——不是幻灵,而是“未完成的愿望”凝结成的心象残片。
她在等一个回应,等一句肯定,等一个人说:“我看见你了。”
可没人听见。
“不能再这样下去。”他低声开口,握紧复合灵笔,“如果我们不设限,下一次打开的可能就是地狱之门。”
当天傍晚,艺术系地下工坊。
昏黄灯光下,四人围坐于阵法中央。
墙上投影着今日所有异常事件的时间轴,密密麻麻如同蛛网。
凌晓将画册置于石台中央,语气前所未有的冷静:“我们要建立规则。不能任由情绪撕开现实裂缝。我提议——‘双愿验证法则’。”
他抬眼扫过三人:“只有当现实中的‘等待者’与虚界中的‘归来者’同时表达强烈意愿,才能启动一次正式连接。否则,哪怕再痛,也必须关上门。”
白露沉默片刻,取出一枚陈旧铜铃,铃身刻满守契铭文。
“这是我族确认灵魂归属的信物,能感知‘执念是否双向’。”
陆九衡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本烧焦的日志,翻开某页。
字迹焦黑却仍可辨认:
“林昭,妻亡后每日作画一张,至死方休。最后一幅,题为《她推门进来那天》。”
他将日志放在台上,声音低沉:“有些人,画了一辈子门,也不知那头有没有人在等。”
苏沐瑶没有说话。
良久,她缓缓取出一支改装录音笔,金属外壳布满划痕。
按下播放键,里面传出一段断续女声:“小瑶……生日快乐……妈妈很想你。”
她轻轻将它放入阵眼中央,嗓音罕见地轻软:“如果声音也算一种画……那就用它来听清楚。”
烛火摇曳,映照四张神情各异的脸。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画册第三页悄然浮现一行新字:
【准备好了吗?
第一个真正想回家的人,已经在门口等了很久。】夜色如墨,沉入艾瑟拉市的每一条街巷。
艺术系地下工坊内,阵法符文在地面缓缓流转,灵墨勾勒出的回路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
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纸张与金属颜料混合的气息,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来自虚界的腐香。
凌晓盘膝而坐,复合灵笔横于掌心,笔尖轻触老画家枯瘦的手背。
那是一位瘫痪十年的退休美院教授,名叫周承远。
每晚雷打不动地坐在轮椅上,用颤抖的手画同一扇木门——斑驳、老旧、门缝里透着微光。
据调查组资料记载,他妻子死于一场意外火灾,那天,她正准备为他庆生,餐桌上摆着没来得及吃完的长寿面。
“开始吧。”凌晓闭眼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归途·启】。
画册无风自动,第二页的心象残片泛起涟漪般的波动。
灵能顺着复合灵笔注入阵法核心,一圈圈波纹扩散开来,空气中竟凝结出水雾般的轮廓——一扇真实的门,正在现实与虚界夹缝中缓缓成型。
老画家呼吸急促,浑浊的眼中爆发出近乎癫狂的光芒。
他死死盯着那扇门,嘴唇哆嗦:“阿沅……是你吗?”
下一瞬,烟雾缭绕中,一个身着青灰旗袍的女人缓步而出。
她的身形半透明,脚步无声,仿佛踏在时间之外。
她手中捧着一幅卷轴,山水隐约,唯独庭院一角空白——那是她生前最爱却始终未能完成的一笔梅花。
她走到丈夫面前,轻轻蹲下,指尖抚上他满是皱纹的脸颊。
一下、两下、三下。
没有言语,没有拥抱,只有那一瞬间的触碰,像是把十年的思念都压进这短短三秒。
然后,她将卷轴递到他手中,转身走向门扉。
就在门即将关闭的刹那,老画家猛然惊醒,抓起桌边的炭笔,在早已备好的画布上疯狂涂抹!
线条颤抖却坚定,墨点飞溅如泪。
最后一笔落下时,整间工坊的灵压骤然一震——庭院中的梅花,盛开了。
成功了?
众人松了口气,白露甚至微微颔首,陆九衡眼中也闪过一丝动容。
可就在此刻,凌晓突然闷哼一声,整个人向前栽倒,一口鲜血喷洒在画册封面上。
“凌晓!”苏沐瑶第一时间冲上前扶住他,语气依旧冷,手却稳得惊人。
凌晓跪在地上,剧烈咳嗽,指缝间全是猩红。
他勉强抬头,看向自动翻开的画册第三页——原本空白处,赫然浮现一幅稚嫩涂鸦:五岁的自己站在家门口,父母牵着他,笑容灿烂。
可此刻,那两个人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像被橡皮擦一点点抹去。
“怎么会……”他瞳孔收缩,冷汗涔涔,“这不是别人的记忆……是我的。”
墨僧无相一步踏前,手中残骨符印猛然砸向阵法中枢!
轰然巨响中,灵流断裂,归途之门彻底崩解。
“你在替所有人承担‘失去的风险’。”老僧声音低沉如雷,“每一次他们重逢,你的存在就在被侵蚀。系统允你开启门扉,代价却是——你自己记忆里的‘家’。”
凌晓靠在墙角,喘息未定,嘴角扬起一抹苦笑:“早该想到……这种权限,怎么可能白给。”
话音未落,画册第四页悄然浮现新内容:一只断手紧握画笔,指节发白,笔尖蘸着暗红如血的墨,在纸上写下三个颤抖的大字——
别忘了我
字迹未干,整个城市忽然陷入死寂。
远处钟楼敲响午夜十二下。
铛——
每一声都像是敲在灵魂深处。
紧接着,全市所有镜子——无论是便利店橱窗、地铁站洗手间,还是居民家中的穿衣镜——同时映出同一个画面:
黑暗之中,无数双眼睛,静静地睁开着。
有的流泪,有的狞笑,有的空洞无神。
它们贴在镜面另一侧,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这个世界,仿佛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凌晓望着手机屏幕上刚刚拍下的镜面照片,手指冰凉。
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的画册,第五页边缘……已悄然裂开一道细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