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十七分,艾瑟拉市的空气还泛着湿冷的雾气,城市边缘的老旧工坊外,一只流浪猫正扒拉着垃圾桶翻食。
忽然,它耳朵一抖,猛地抬头——巷口那堵常年斑驳、爬满涂鸦的墙上,一道极淡的蓝光如脉搏般跳动了一下。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睡梦中轻轻翻了个身。
工坊内,凌晓正蹲在桌边,手捧一碗豆浆,眼神呆滞地盯着手机屏幕。
教育局官网首页赫然挂着一条加粗红头通告:
【全市中小学即日起全面推行“绘梦晨课”2.0版,升级为心理素质教育必修模块。
教材范例采用民间绘灵艺术先驱者——凌晓先生的作品《梦里也能画画》。】
画面定格在他半年前某次通宵赶设计稿后随手涂的一张草图:一个黑眼圈浓重的少年戴着耳机趴在画板上,头顶飘着一团乱七八糟的幻想气泡,里面画着会飞的猫、倒立的城市、还有半截没画完的剑。
“我那是自嘲!是社畜写照!不是心灵疗愈模板!”凌晓一口豆浆直接呛进气管,咳得整张脸涨红,“谁批准用这张的?这连构图都没有好吗!”
他话音未落,门被推开。
苏沐瑶站在门口,肩头落着几缕晨露,黑色风衣衬得她身形利落如刃。
她目光扫过屏幕上那张堪称潦草的草图,罕见地勾了勾嘴角:“国民符号,从不问出处。”
“你笑什么啊……这很严肃。”凌晓抹了把嘴,欲哭无泪,“我现在走在街上会不会被人拦住要签名?还是说以后小学生写作文开头都得写‘我的梦想是像凌晓老师一样熬夜画梦’?”
“可能性87.3%。”苏沐瑶走进来,将一份加密影像资料放在桌上,“更严重的是这个。”
她点开视频。
画面是城南社区一面灰白老墙,监控时间显示为过去七天每晚凌晨两点零三分。
一名约莫十三四岁的失语少女独自出现,手中握着一支褪色蜡笔,沉默地在墙上添一笔线条——第一天是一道竖线,第二天加了门框,第三天出现把手……直到第七夜,一扇完整却虚浮的木门成形,门缝深处隐约透出暖黄微光。
而就在守契派执剑人白露靠近勘察时,镜头猛然晃动——一只半透明的手从门缝中缓缓伸出,指尖轻触白露腰间佩剑的剑鞘。
那一瞬,金属嗡鸣,如同回应某种古老誓约。
“她不是在召唤亡者。”凌晓看完录像,声音低了几分,“她在画一扇打不开的门。而门那边的人……卡在虚界夹层里,回不来,也走不掉。”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远处那些开始自发发光的街角。
自从昨夜那场全城共鸣之后,越来越多普通人留下的笔迹开始浮现灵性痕迹。
眼泪、涂鸦、甚至地铁站广告上的修改涂痕,都在成为某种“心象残留点”。
这不是幻灵入侵,也不是系统重启。
这是集体意识的觉醒,在没有规则的情况下野蛮生长。
“它们不需要破门。”他喃喃,“它们只想知道,有没有人听见。”
就在此时,窗外一道锐风掠过,屋顶瓦片轻响。
墨僧无相不知何时已立于檐角,袈裟残破,左臂空荡,仅存的右手指尖捏着一枚碎裂的符种——正是昨日苏沐瑶交给凌晓的“断锚符”。
此刻,它已化作灰烬,随风飘散。
“织忆大阵逆流加剧。”老僧落地,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我感知到了……来自虚界夹层的悲鸣。不是攻击,不是侵蚀,而是千万个‘差一点就能重逢’的灵魂,在同时低语。”
他看向凌晓:“你上次给世界立下‘代价共担令’,让具现需付等价精神力。铁律虽稳,却太硬。如今人心若潮,堵不如疏。”
凌晓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复合灵笔,笔尖还沾着那滴少女的泪。
他也知道,如果再不做点什么,这座城市将会被无数未完成的愿望压垮。
良久,他抬起眼,目光穿过工坊斑驳的玻璃,落在城市上空那些悄然亮起的微光之上。
“或许……我们该换种方式对话。”
他没再说下去。
但苏沐瑶看懂了他眼中的意思。
白露握紧了剑。
墨僧无相闭目颔首。
整座城市,仿佛也在等待他落笔。
午夜钟声尚未敲响,艾瑟拉的夜空却已悄然被一种无声的律动所笼罩。
中央广场的地砖早已被凌晓用灵墨勾勒成一座庞大到覆盖整片区域的符阵——线条如脉络般延展,每一笔都浸染着他精神力的灼痛。
这不是攻击型绘灵术,也不是防御结界,而是一场全城级的心象共振仪式。
他将画册摊开在阵心,指尖轻抚那滴凝而不落的泪珠,低声念道:“不是我帮你们说话,是让你们的声音自己长腿跑出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四角光华骤起。
白露解下腰间铜铃,轻轻置于东方阵眼。
铃声未响,却有一缕清越之意穿透虚空,像是某种古老誓约的回音;陆九衡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页泛黄日志残页,焦黑边缘写着一行断句:“……愿执火者,不被遗忘。”他将其嵌入南方节点,刹那间,一缕幽焰自纸上燃起,却不焚物,只照心。
西边,墨僧无相单膝跪地,将那枚化为灰烬的断锚符残渣捧于掌心,低诵梵音。
骨符碎片在他掌中重组,竟浮现出一段失传已久的“通冥契文”,那是绘灵师与虚界最初立约时的原始铭刻。
最后,苏沐瑶站定北方阵位,手中并非武器,而是一块从城市各处回收的儿童涂鸦拼板——歪扭的太阳、断线的风筝、一个写着“妈妈别走”的蜡笔字。
她将其缓缓嵌入最后一角,冷眸微闪:“人类的情绪,不该被定义为‘异常’。”
嗡——
整座符阵猛然震颤,地面裂开细密纹路,灵墨如血般逆流升空,在城市上空凝聚成一片流动的星河图腾。
紧接着,全市公共屏幕同步闪烁,路灯投影出波纹状符号,就连共享单车的二维码都开始旋转变幻,拼接成一段段动态信息流——那是千万普通人自愿提交的“一句话告别”:
“爸,我考上大学了。”
“对不起,那天没说出口我爱你。”
“奶奶,你种的花开了。”
这些话语没有声音,却在这一刻穿透了现实与虚界的夹层。
第一封“回信”降临在城北一栋老式公寓。
一位独居的老兵正准备关灯,突然,床头那台尘封三十年的收音机自动开启,沙哑电流中传来一段断续哼唱——是他牺牲战友生前最爱的军歌。
老人怔住,眼眶瞬间红了,颤抖的手摸向胸前口袋里那张泛黄合影。
同一时刻,东区某户人家墙上照片中的笑容忽然持续了三秒;南桥公园的空摇椅无风自晃;冰箱贴自动拼出一个久违的名字——“小杰”。
每一个微小异象背后,都是一个未曾闭合的思念闭环。
广场中央,凌晓瘫坐在地,嘴角渗出血丝,画册边缘已被鲜血浸透,第七页却在这血色中缓缓浮现新图鉴:一只耳朵浮于星空之下,耳垂上挂着一串风铃,随无形之风轻响,仿佛能听见世间所有未送达的低语。
他望着天空,笑了,笑得像个终于把作业交上去的小孩。
“原来最难的不是让死人回来……”他喃喃,“是让活人敢好好哭一场。”
就在此时,整座城市陷入短暂寂静。
所有光影归于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集体幻觉。
但凌晓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他抬头望向天际,那里,一颗本不该存在的星辰微微闪烁了一下,像一只眼睛,睁开了。
而在无数住宅的卧室里,熟睡的孩子们,睫毛同时轻轻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