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三点十七分,艾瑟拉市的气温骤降了七度。
街道空无一人,路灯在薄雾中晕出一圈圈昏黄光晕,像被水浸过的旧照片。
然而就在这一刻,全市一千三百二十九个住宅区同步出现了诡异的一幕——上千名儿童,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推开门,赤脚走出家门。
他们步伐一致,神情平静,眼神清明得不像梦游,倒像是执行某种早已刻入骨髓的仪式。
没有哭闹,没有交谈,甚至连脚步声都整齐得如同一人。
他们在中央广场边缘停下,围成一个巨大的圆环,从口袋里掏出五颜六色的粉笔,开始在地上勾画。
线条流畅而精准,仿佛有人在他们脑中投映了蓝图。
三十分钟后,一座占地近两千平米的建筑轮廓完整浮现——红砖墙、铁皮屋顶、歪斜的旗杆、还有一扇永远打不开的锈蚀后门。
那是一所……根本不存在于城市档案中的小学。
监控录像回放时,苏沐瑶盯着屏幕足足看了十分钟,指尖冰凉。
她调出地理叠层图,将当前坐标与五十年前的城市规划图重合——画面一闪,旧图上赫然标注着:“艾瑟拉实验小学(已注销)”。
“断灵大阵启动当晚,”她低声念出档案编号,“全体师生共47人,记录状态:数据清除事故。”
她关掉屏幕,转身望向窗外。
天刚蒙蒙亮,但广场方向已经聚集了大批警力和对策局特勤。
可没人敢靠近那个粉笔圈。
因为据现场传回的消息——任何试图踏入圈内的人,都会在三秒内产生强烈眩晕,并听到一段重复的童谣前奏,歌词模糊不清,唯独最后一个音节清晰可辨:
“……老师你看。”
与此同时,凌晓正蹲在粉笔线外沿,手指离地面仅差一毫米。
他没敢碰。
不是怕脏,也不是怕触发什么陷阱。
而是他怀中的那本祖传画册,正在疯狂震颤,像有东西要破页而出。
封面上古老的符纹隐隐发烫,第七页——那页由昨夜千万低语凝成的【回响·未竟之愿】——正不受控制地自动翻动。
纸页哗啦作响,尘灰飘散。
下一瞬,影像浮现。
浓雾弥漫的操场上,站着一群穿着灰蓝色旧式校服的孩子。
他们背对着画面,齐声念诵一首节奏古怪的童谣,声音稚嫩却带着不属于孩童的沉重。
歌词断断续续,唯有最后一句完整响起:
“老师你看——”
戛然而止。
画面消失,画册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可凌晓知道不是。
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耳边似乎还残留着那股诡异的合声共振。
更可怕的是,他认出了那首童谣的旋律——小时候外婆哄他睡觉时哼过几次,说是“老城区的孩子才会唱的东西”,后来再问,她就闭口不谈。
“你也听见了?”苏沐瑶走过来,站在他身后半步,声音压得很低。
凌晓点头,没回头:“不止听见……我好像……早就知道这首歌。”
苏沐瑶沉默片刻,递过平板:“查到了。五十年前,这所学校是‘虚界锚点’的初代试验场。他们用孩子的纯粹意识做稳定器,结果在‘断灵大阵’强行关闭虚界通道时,整所学校被判定为‘异常记忆体’,从现实层面直接抹除。”
“不是死了。”凌晓喃喃,“是被当成错误删掉了。”
“可他们的执念没被删干净。”苏沐瑶目光扫过地上那圈粉笔线,“这些孩子,只是把遗落的记忆拼了回来。”
话音未落,风起。
白露从晨雾中走来,银发微扬,手中剑鞘轻叩地面。
她看了一眼那幅粉笔画,眉头紧锁:“必须封锁。这种规模的记忆复苏一旦扩散,会引发群体性心象崩塌。普通人承受不了被强行唤醒的前世残响。”
她说完,抬手结印,指尖凝聚出一道淡青色符文,准备打入地面。
“等等。”
陆九衡的声音冷得像铁。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阵眼东南角,黑袍猎猎,手中那本烧焦的日志再次翻开。
这次,所有人瞳孔一缩——原本空白的最后一页,竟浮现出一行陌生笔迹,墨色湿润如新写:
“孩子们该上学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陆九衡抬头,目光落在凌晓身上,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你要真不想当主编,就让他们自己写课本。”
凌晓没说话。
他只是缓缓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昨夜那场全城共鸣的画面——老人听见战友歌声,母亲看到冰箱贴拼出亡子名字,无数破碎的情感在一瞬间完成闭环。
而现在,这群孩子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完成一场迟到半个世纪的“点名”。
封?怎么封?
把这些孩子当成异常处理?
把那段不该存在的历史,再抹一次?
他睁开眼,眸底已无犹豫。
他伸手探入背包,取出那支由三代绘灵师血脉熔铸而成的复合灵笔。
笔尖微颤,似有所感。
他需要媒介。
真实的、带着温度的、承载记忆的媒介。
目光缓缓扫过四周。
他看向苏沐瑶腰间别着的母亲遗留徽章,边缘已生锈迹;
他想起昨夜回家路上,无意瞥见的七个孩子窗前梦境光斑,隐约交织成同一段旋律;
最后,他低头望向自己背包夹层里那本童年废稿——一页潦草涂鸦,画着一个站在教室门口的小孩,旁边写着:“今天老师没来。”
笔尖悬于空中,尚未落下。
但他已经知道,该蘸取什么颜色。
清晨三点十七分的寒意尚未散去,空气却已悄然升温。
凌晓站在粉笔圈外,复合灵笔在指尖缓缓旋转,墨色未落,心火先燃。
他盯着那行自动浮现的日志遗言——“孩子们该上学了”——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这哪是催更?
这是全城级别的剧情强制推进!
可笑的是,他这个被命运按头写剧本的“主编”,连合同都没签过。
但他知道,这一课,躲不掉了。
七名孩子的梦境残丝在他掌心缠绕,泛着微弱的荧光,像是夏夜飞舞的萤火虫;苏沐瑶母亲徽章上的锈迹被他小心刮下,带着金属氧化后的苦涩气息,仿佛凝固的时间碎片;最后,他从背包夹层抽出那页童年废稿——纸面褶皱、线条歪斜,画着一个孤独的小孩站在教室门口,旁边一行稚嫩字迹:“今天老师没来。”
他深吸一口气,将三者同时投入笔尖。
灵墨沸腾,笔锋震颤。
这不是简单的具现,而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概念重构】——以记忆为墨,以执念为引,绘制一道不属于任何已知体系的符文。
笔走龙蛇,空中划出黑板轮廓,粉笔灰般的质感浮现在虚空中。
黑板上方,空白处逐渐显现出一行苍劲有力的字迹:
“今天我们要讲的故事是:_________”
没有署名,没有答案。只有一块等待被填满的黑板。
“我不教你们怎么画。”凌晓低声说道,声音不大,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寂静中激起涟漪,“我只给你们一块黑板。”
话音落下,他手腕一抖,符文脱手而出,如一片落叶飘向粉笔圆环中心。
触地瞬间——
无声的爆裂席卷全场。
光柱冲天而起,刺破晨雾,仿佛撕开了现实与虚界的最后一层薄膜。
那光芒并不刺眼,反而带着某种温润的暖意,像久违的日出照进废弃的教室。
所有人后退数步,唯有凌晓站着不动,任由风吹乱发梢,瞳孔倒映着那道贯通天地的光。
数秒后,光柱消散。
原地,一座半透明的教学楼虚影静静矗立。
红砖斑驳,铁皮屋顶微微凹陷,旗杆倾斜,后门锈蚀……和粉笔画上的一模一样。
窗内隐约可见模糊人影,书声琅琅,诵读着谁也听不清的课文,节奏整齐,宛如上课铃响后的第一课。
凌晓低头看向怀中的画册。
第七页,《回响·未竟之愿》,已然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本迷你手册,薄如便签,封面写着五个小字:
【主讲人:待定】
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口袋里的旧灵墨瓶突然“咔”地一声弹开塞子。
一滴墨汁自行飞出,在空中悬停片刻,随即缓缓写下两个潇洒又欠揍的大字:
开工。
凌晓仰头望天,无奈笑骂:“行啊,系统升级还不给过渡期?连退休金都不结,就开始派活了?”
风掠过广场,卷起几缕粉笔灰。
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那面曾写着【下一章,我们自己画】的残墙,笔迹正悄然蔓延,如同新生的藤蔓,缓缓延伸出新的句子——
墨痕湿润,仿佛刚刚写下:
【老师,今天我们想画您】
与此同时,整座城市仍在沉睡。
但某处,一台老旧广播系统的指示灯,忽然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