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晓的意识像是被泡在冰水里捞出来,又扔进滚烫的油锅翻了个遍。
他躺在医院走廊尽头的长椅上,后脑勺抵着冰冷的瓷砖墙,耳鸣还未散去,眼前的世界仍在轻微晃动。
教学回廊崩塌时的轰鸣还在颅骨内震荡,像有无数根铁钉来回穿刺。
他想抬手揉太阳穴,却发现指尖全是干涸的血迹——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窗外天色灰得诡异,云层低得几乎压到楼顶,整座城市仿佛被罩进了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里,空气都凝滞了。
不对劲。
他猛地睁眼,目光扫过对面病房门缝透出的微光。
就在那一瞬,他听见了——不是声音,而是某种更原始的东西:心跳。
七道心跳,整齐划一,如同钟摆敲击在同一个频率上。
滴、滴、滴……嗡——
监测仪的波形在同步跃动,形成一个完美的共振图案,像是某种古老仪式的启动信号。
他撑着墙壁踉跄起身,一步步走向那扇半开的病房门。
门缝中,他看见一名瘦弱的小女孩缓缓坐起,枯槁的手掌摊开,掌心躺着一截焦黑如炭的粉笔头——而此刻,那粉笔头上,竟冒出了一点嫩绿的新芽,细若发丝,却倔强地向上伸展。
凌晓瞳孔骤缩。
这不是植物复苏。
这是记忆的具象化!是那些被封印三十年的灵魂,终于挣脱了枷锁!
可下一秒,异变陡生。
走廊顶灯开始频闪,忽明忽暗之间,影子扭曲变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墙壁上游走。
监控摄像头全部定格,屏幕统一显示着“04:07”,时间停滞得毫无道理。
一股灰黑色雾气正从通风口渗出,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所过之处,空气温度骤降,连呼吸都结出白霜。
静默协议……启动了。
凌晓心脏一沉。
这名字他在对策局档案碎片里见过——不是掩盖事件,而是抹除“知晓者”。
凡是接触过禁忌信息的人,都将被判定为“认知污染源”,进行记忆格式化,甚至肉体清除。
他猛地冲向护士站,抓起电话拨通苏沐瑶的加密频道。
“嘟——嘟——”
无人接听。
再试一次,依旧是断线提示音。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两名披着深灰雨衣的“清洁工”推着密封箱走进走廊,箱体金属外壳上印着猩红骷髅标志,下方一串编号清晰可见:K7。
他们动作机械,步伐一致,脸上戴着全覆式面罩,看不见表情,只有镜片反射着惨白的灯光。
而他们的目标,正是那间刚传出生命迹象的病房。
凌晓死死攥紧拳头。
他们不是来消毒的。
他们是来“回收”的——把刚刚醒来的孩子,重新送回永恒的沉默。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画册,手指颤抖着翻开封面。
泛黄的纸页自动翻动,停在一页从未见过的图鉴上:
【主讲席:认证中】
外界认知压制生效,具现冷却+300%
警告:高阶灵能干扰已激活,绘灵师权限受限
“操!”凌晓咬牙低吼。
这意味着他现在哪怕想召唤李砚秋的残影,也得承受三倍精神消耗,稍有不慎就会当场昏厥。
时间不多了。
他抬头望向楼梯口,那两名“清洁工”已经停下脚步,其中一人正缓缓抬起手臂,从密封箱中取出一支注射器。
针管内液体幽蓝如深海,表面浮游着细小的符文光影,一看就不是凡物。
那是“遗忘素”——能直接剥离深层记忆的禁药。
凌晓没有犹豫,拔腿就冲。
可刚迈出两步,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眼前发黑,膝盖一软差点跪倒。
虚界反噬的后遗症还在,他的身体远未恢复。
不行……不能硬闯……
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扫视四周,忽然注意到墙上挂着一块应急指示牌——安全通道·通往B区手术室
那里有备用电源,有监控盲区,更重要的是,他曾在那里画过一道临时结界符阵,虽然微弱,但或许还能干扰K7小组的定位系统。
他咬牙拐入侧廊,借着消防栓的掩护贴墙潜行。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耳边风声呼啸,仿佛有无数低语在劝他放弃:“别管了……你救不了他们……你连自己都保不住……”
但他没停。
因为他记得小女孩睁开眼那一刻的眼神——清澈,茫然,却又带着一丝久违的希望。
就像三十年前,他自己第一次看到幻灵时那样。
“你们以为……只有你们能定义‘正常’?”他喘着粗气,在转角处蹲下,迅速撕下袖口布条缠住流血的手掌,“可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了打破规则的。”
他掏出画册,指尖抚过空白页,心中已有决断。
如果不能召唤已知的图鉴……
那就用最原始的方式,唤醒沉睡的记忆本身。
他靠在墙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破食指,在纸上疾书——
字还没写完,整栋楼的灯光猛然熄灭。
唯有那页纸,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光。
凌晓冲进病房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拉成了一根绷到极限的弦。
注射器距离小女孩的静脉仅剩三厘米,幽蓝液体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妖异光泽。
他来不及召唤图鉴——冷却未解、精神未复,强行具现只会让自己当场脑溢血。
可他不能等!
“操!谁说非得画刀才能救人?”
怒吼声中,他猛地撕下画册一页空白纸,咬破食指,鲜血淋漓的指尖在纸上狂书七个大字:你们记得什么?
笔画未落,整张纸已剧烈震颤。
那不是墨迹,是血写的叩问,是对遗忘的反叛宣言!
刹那间,微光自字迹边缘燃起,如同灰烬里重生的星火,迅速扩散成一道半透明的认知屏障,横亘在病床前。
“嗤——!”
针头触及光膜的刹那,竟如雪遇沸汤,瞬间熔化,滴落一地焦黑残渣。
两名K7清洁工同时后退一步,面罩下的眼神骤然凝重。
没人说话,但空气里弥漫开来的压迫感,比任何警告都更清晰:这小子……干扰了静默协议的核心逻辑。
凌晓喘着粗气,背抵墙壁,冷汗浸透后背。
他知道,这一招撑不了多久——这只是用集体记忆的“概念”短暂构筑的防御,本质是偷窃回廊崩塌时残留的共感余波。
但他争取到了最关键的五秒。
目光扫过输液架,他抓起挂在一旁的生理盐水瓶,拧开盖子,将地上那截带着嫩芽的光粉笔残渣一把塞入液体中。
透明溶液顿时泛起细微荧光,像是夜河中浮游的星尘。
下一瞬,他扑倒在地,借着床底阴影掩护,以滴落的药液为引,在地板缝隙间飞速勾勒出一组微型阵纹——四角锚点、中心闭环,纹路古老而扭曲,正是他在教学回廊深处亲眼见证的“记忆锚定法”。
这不是攻击,而是唤醒。
当最后一笔闭合,整间病房的地面骤然闪过一道极淡的涟漪,仿佛时空轻轻颤抖了一下。
七名苏醒者的呼吸频率忽然同步,心率监测仪再次共振,波形拼凑出一个残缺却熟悉的符号:一只断翼的白鸟。
第一具清洁工的身体软倒,面罩滑落,露出一张毫无表情的脸,瞳孔涣散如死鱼。
第二具转身欲退,却被一股无形之力拽住脚踝,膝盖重重砸地,随即昏厥。
就在凌晓以为局势稍缓之际——
整栋楼陷入死寂。
所有灯光熄灭又重启,电子设备发出刺耳的自检音。
广播响起,温柔女声如催眠曲般回荡:“检测到异常认知波动,启动B级安抚程序。”
苏沐瑶曾提过这个代号——不是清除,是驯化。
凌晓猛地抬头,瞳孔骤缩。
天花板不知何时裂开无数细缝,垂下密密麻麻的透明导管,细如发丝,末端竟连接着一张张熟睡的脸——是隔壁科室的普通病人!
他们毫无知觉,大脑正通过这些生物神经链路,被动接入这场仪式。
真正的陷阱从来不是抹除。
而是嫁接。
把“被禁止的记忆”种进无辜者意识深处,让污染转移、让代价转嫁、让觉醒者永远背负罪孽。
画册在他怀中无风自动,泛黄纸页翻至空白处,一行猩红小字缓缓浮现:
【警告:检测到大规模‘遗忘嫁接’仪式】
认知污染源转移中……9.7%……
凌晓的手指死死抠进掌心。
原来所谓的秩序,不过是把火种塞进别人胸膛,再亲手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