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尸房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对策局副局长站在门口，黑玉令牌在掌心缓缓旋转，幽光如蛛丝般蔓延至地面，将整片金属地板染上一层令人作呕的暗影。
那不是灵力，也不是科技，而是一种更古老、更冰冷的东西——被称之为“静默权柄”的禁忌之力，传说中能抹除存在本身的话语权。
“苏沐瑶。”他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你现在的行为，已构成对组织核心机密的背叛。解释权不在你。”
苏沐瑶没有动，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没变。
她只是静静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清醒。
“我不是在背叛。”她说，“我是在阻止一场比幻灵入侵更可怕的灾难——由我们亲手制造的认知暴政。”
她指尖轻轻一推，那份泛黄的文件袋滑向控制台边缘，在灯光下像一片枯死的叶子。
副局长的目光扫过封面，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就在这一瞬，门边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咳嗽。
“咳……叔叔啊，”凌晓倚着门框晃了进来，脸色苍白如纸，额角还挂着冷汗，右手却依旧拎着那团不断蠕动、如同活物般的导管母体，“你们这系统太老了，连个杀毒软件都不装，难怪会被我这种野路子选手钻了空子。”
他脚步虚浮，像是随时会倒下，可嘴角却扬起一抹近乎嚣张的笑。
“你知道最离谱的是什么吗？”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那本破旧的空白画册，撕下最后一页，卷成喇叭状，直接怼到导管断裂口上，“你们用‘记忆净化’当借口，实际上干的是批量洗脑的勾当——而且连用户协议都没让人签！”
他深吸一口气，猛然大喊：
“根据《艾瑟拉市精神卫生保护条例》第十三条，任何未经同意的记忆操作均属违法！我现在正式投诉！投诉编号：LX2024-0719，事由：非法数据嫁接、侵犯人格完整性、滥用行政权限！请相关责任单位三个工作日内给予书面答复！逾期将提交至国际虚界人权法庭！”
话音落下的刹那，一股奇异的波动自画纸中震荡而出。
那是灵墨与规则共鸣产生的“概念传导”——当一个虚构的“制度性话语”被赋予足够强烈的精神意志，并通过绘灵师之笔具现时，它便能在短时间内模拟出“真实律令”的效应。
整栋大楼的广播系统骤然启动，杂音刺耳，继而清晰回荡起凌晓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如同审判的钟声，穿透每一层走廊、每一个监控室、每一台终端。
“投诉编号：LX2024-0719……请相关责任单位三个工作日内给予书面答复……”
副局长瞳孔猛地收缩。
“荒谬！这种伪法律怎么可能触发系统响应？！”
但事实不容否认——主控屏上的数据流开始紊乱，红色警报接连爆闪，原本稳定的记忆传输链路出现大规模延迟，甚至有节点开始自动断开。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一直沉默盘坐于角落的墨僧无相忽然睁眼。
他抬起只剩白骨的左臂，用指节中最完整的一根残骨，重重敲击地面三下。
咚——
声如古钟，却不传于耳，而是直入地脉。
整座地下三层微微震颤，仿佛沉睡的地基之下，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一道淡金色的纹路自地板裂缝中浮现，蜿蜒如龙，迅速勾勒出一个古老的符阵。
那是“归尘间”的投影核心，也是百年前初代守契派与绘灵师共同立下的誓约印记——
【知识可封，不可毁；记忆可隐，不可夺。】
白露盯着那道光芒，呼吸微滞。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超越现行法规的“双律源头”，是所有关于记忆管理的最高伦理底线。
一旦激活，任何未经授权的记忆清除行为都将被视为违誓，立刻触发反噬机制。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决然。
执剑人的职责，从来不是盲从秩序，而是守护契约的本质。
她抬手，剑尖轻点眉心，鲜血沁出，顺着鼻梁滑落。
一滴血，精准落在誓约印记中央。
“我以执剑人之名，”她的声音清冷如霜，却带着千钧之力，“宣告此地暂归‘双律共治’。凡涉记忆更易者，须经双脉共裁，否则——即为逆契。”
金纹骤然暴涨，化作一圈光波席卷而出。
导管网络发出凄厉的嘶鸣，像是被无形之手狠狠掐住咽喉。
连接各病房的数据链一根根崩断，主控机屏幕炸裂，火花四溅。
副局长踉跄后退一步，手中黑玉令牌剧烈震颤，表面铭文竟开始剥落！
“不可能……这印记早已失效……”
“失效？”凌晓靠在墙边，喘着粗气，笑得像个刚偷完试卷的学生，“你们忘了，只要还有人记得，它就没死。”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团瘫软下来的导管母体，轻声道：“真正该报废的，是你们这套拿普通人当备份硬盘的烂系统。”
广播里的投诉声仍在回荡，一遍又一遍，像是永不疲倦的呐喊。
而在远处某间监控室内，K7小组的一名成员缓缓抬手，摘下了脸上的防毒面具。
他眼神茫然，望着天花板，喃喃道：
“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导管系统彻底瘫痪的瞬间，整座地下设施仿佛被抽去了脊梁。
警报声由尖锐转为断续，最终归于死寂，只剩下应急灯在墙壁上投下摇晃的红影，像是某种无声的喘息。
K7小组七名成员站在控制台前，动作整齐得诡异——他们一只接一只摘下了防毒面具。
没有对话，没有指令确认，只有空洞的眼神望向天花板，嘴唇微动，如同梦游者低语。
“我是……张远……档案科三级研究员……不是特工……我从来没去过B-13区……”
“任务代码K7是假的……我昨天还在整理学生心理评估表……为什么会穿上这身制服？”
“我女儿……今天出院，我答应她带她去植物园……”
一句句破碎的记忆如冰层裂开，浮出水面。
他们不是入侵者，也不是执行者，而是被“静默权柄”篡改了身份与记忆的普通人。
他们的大脑成了虚假使命的容器，而此刻，誓约印记的反噬撕开了那层伪造的壳。
凌晓靠在墙边，胸口起伏剧烈，冷汗浸透了后背。
他右手还攥着那团瘫软的导管母体，像捏着一条死蛇。
精神力几乎耗尽，眼前阵阵发黑，可嘴角却还挂着那股熟悉的、混不吝的笑。
“呵……赢了啊……总算没白背那本《城市公民维权手册》……”
话音未落，怀中的画册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仿佛有活物在内撞击。
他勉强将它抽出，只见封面上原本模糊的纹路正缓缓亮起，一道金线缠绕成席位徽记，文字浮现：
【主讲席：认证中 → 主讲席·见习认证（Lv.1）】
下一秒，能力栏刷新——
「可调用三位教师残影协同授课（每次限三分钟）」
「获得『知识豁免标识』：对低阶认知干扰免疫」
凌晓一愣：“哈？讲师？我还升职了？”
他差点笑出声，但随即意识到不对劲——这些能力，分明是在呼应他昨晚用“投诉编号”强行构建规则的行为。
那是以虚构制度对抗真实权力，是以“常识”为武器发动的概念战。
绘灵师的本质，从来不只是画出幻想。
而是让幻想，短暂地成为“现实”。
可就在他还没来得及细看时，页面底部悄然浮现一行小字，墨迹如血：
“注意：豁免仅限个人，团队仍受监管。”
笑意凝固在他脸上。
他猛地抬头，看向苏沐瑶。
她正站在誓约阵法边缘，白露手中的剑仍未收回。
两人都没说话，但凌晓清楚看见——苏沐瑶的眼瞳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灰雾，随即消散。
那是认知污染残留的痕迹。
她……仍然被影响着。
“原来如此。”凌晓低声喃喃，“他们不怕我闹事，怕的是我带人一起清醒。”
次日清晨，阳光穿透云层，洒在艾瑟拉大学附属医院门口。
七名曾陷入沉睡的孩子手捧绿枝走出病房，枝头嫩芽舒展，在晨风中轻轻摇曳——那是他们被夺走的记忆所化的生命象征。
校方发布公告：“教学楼将进行文化修缮。”措辞文雅，实则暗藏杀机。
大楼已被三方联合封锁：对策局布下灵能结界，守契派设下封印阵，锻魂阁派出巡猎者昼夜轮值。
一场无形的战争，才刚刚换了个战场。
凌晓躺在宿舍床上，窗帘拉得严实，鼾声轻浅。
他太累了，灵魂都像被榨干了一样。
手机静静放在枕边，屏幕忽然亮起。
一封匿名彩信自动下载完成。
照片弹出的刹那，他猛地睁开眼。
画面里，是他昨夜在停尸房靠墙喘息的模样。
脸色惨白，额角带汗，右手紧握画册，而那本破旧的册子边缘，一角微微翻开——
清晰地露出里面一页尚未完全成型的图鉴草稿：那是一支焦黑断裂的粉笔，笔身刻着细密符文，下方标注着一行小字：
【物品名称：观测者之笔（残）】
【来源：未知计划·候选名录】
照片角度精准得令人窒息——不是监控视角，也不是广角抓拍。
而是……有人在现场，亲手拍下的。
凌晓盯着屏幕，呼吸渐缓，后颈寒意如蛇攀爬而上。
只是——
他们换了考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