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晓盯着那张“别信她”的纸屑,心跳如鼓点般砸在胸腔里。
三个字,潦草却力透纸背,像一把锈迹斑斑的刀,猛地捅进了他最不愿触碰的角落。
画册夹层——那是【绘灵师】血脉独有的私密空间,连他自己也是成年后才在祖训残卷中偶然得知开启之法。
能将信息藏进去的人,要么是凌家血脉至亲,要么……就是曾经亲手翻过这本画册、知晓秘法的老对手。
他的指尖微微发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那种被无形之手操控的感觉又来了。
上一次是童年记忆被精准复刻,这一次,是警告从最隐秘之处浮现。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窗外,高楼天台早已空无一人,只余夜风卷着碎云掠过月面。
可他知道,那道模糊身影不会无缘无故出现,更不会无缘故留下一句话就消失。
白露……真的可信吗?
脑海中迅速回放她施符的那一幕——指尖微顿,袖口符文排列逆序半圈,虽转瞬即逝,但在凌晓这种靠细节吃饭的绘灵师眼里,已是破绽。
守契派正统术法讲究“符随心走,纹承古律”,绝无可能出现基础排列错误。
除非……她根本不是为了净化,而是在标记。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起:如果净化符文本身就是另一种形式的“锚点”呢?
表面驱逐旧链接,实则埋下新后门?
凌晓缓缓合上画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不能问,也不敢问。
一旦打草惊蛇,背后那个“观测计划”便会立刻转移阵地,甚至反向追踪到他与苏沐瑶的联络节点。
届时不仅是他,整个团队都会暴露在未知敌人的视野之下。
必须验。
但不是用质问,而是用局。
他拨通了墨僧无相的加密频道。
信号接通时,老僧正蹲在废弃校舍屋顶啃馒头,油纸包着半截人骨状的东西,一看就不是凡物。
“你拿我祖传画册干啥?”凌晓开门见山。
无相咧嘴一笑,露出那半颗泛青的牙:“帮你验个货。”
他把纸屑贴在那截残骨上,骨面瞬间浮现蛛网般的裂痕,幽光自裂缝中渗出,映出三个扭曲古字——“断言帖”。
“百年前绘灵师内斗时期的玩意。”无相收起笑意,眼神第一次认真起来,“不是留言,是血誓。写下这三个字的人,得以自身灵识为引,一旦说谎,当场魂散。所以……写这纸条的,要么是你爹妈兄弟,要么就是曾和你们家族共过生死的老东西。”
凌晓心头一震。
这意味着,这张纸不可能是敌人伪造的陷阱。它的真实性近乎绝对。
可越是真实,越让人寒意顿生——连家族旧人都要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提醒他“别信她”,说明白露的问题,远比他想象的严重。
“有没有办法确认她的行动是否受控?”凌晓低声问。
“有。”无相眯眼,“让她带你去不该去的地方。”
凌晓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笑得有点冷。
第二天清晨,艺术楼公告栏多了一张手写通知:
【因昨夜异常波动导致认证系统紊乱,本人画册核心图鉴受损,需进入虚界夹层重新激活资格。
路线:经旧城区地下水道,途经断灵大阵旧址。
知情者勿扰。】
字迹是他特意模仿学生会通告风格写的,还加了个“附言:听说那边闹鬼,求组队壮胆”来增加可信度。
也相信,若真有内鬼,这条消息会在十分钟内传到“观测者”耳中。
果然,当晚集合前,白露主动找上了门。
“地下水道危险,我陪你走一趟。”她语气温和,眼神清澈,仿佛昨日那抹违和的迟疑从未存在。
凌晓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感激:“有你在,我就安心多了。”
出发前夜,他在画册深处悄悄绘制了一幅微型图鉴——一只虚构的“认知信标鸟”,能力是记录周围三米内的所有灵力波动轨迹,并在七十二小时后自动显影。
他把它藏在了背包夹层,不动声色地带上了路。
三人小队于凌晨两点准时抵达旧城入口。
锈蚀的铁栅栏挂着“禁止通行”的牌子,下方却有一道新撬开的缝隙,像是早有人为此铺好了路。
苏沐瑶走在最前,战术手电扫过潮湿墙壁,光影摇曳间,隐约可见地面残留着古老阵纹的刻痕。
空气渐冷,水声滴答。
越往深处,越安静,静得连呼吸都显得突兀。
凌晓默默数着步伐,心中计算着距离。
按照资料,再往前八百米,便是断灵大阵的核心节点,也是当年绘灵师与守契派决裂之地。
然而就在队伍行至半程,脚步刚踏过一道拱形石门的瞬间——
四周空气骤然凝滞。
不是温度变化,也不是风停,而是一种存在感的扭曲,仿佛整个空间被按下了暂停键,唯有思维还在运转。
紧接着,墙壁开始蠕动。
无数细小的、类眼球状的纹路从砖缝中缓缓浮出,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像是某种沉睡已久的皮肤突然睁开了眼睛。
没有声音,没有攻击,只有注视。
冰冷、无声、无所不在的注视。
凌晓瞳孔骤缩,本能地摸向画册。
这是“静默协议”启动的征兆——虚界对高危认知体的强制封印程序,只有在极度敏感的信息即将泄露时才会触发。
可问题是……
他们还没到达目的地。
为什么会在这里激活?空气凝固的刹那,时间仿佛被抽离了重量。
墙壁上浮现出的无数眼球状纹路无声睁开,密密麻麻地嵌在砖缝之间,像一张活过来的皮,冷漠地注视着闯入者。
没有杀意,没有咆哮,只有那种深入骨髓的“观察”——仿佛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已被预判、被记录、被归档。
这是“静默协议”。
虚界对高危信息泄露的终极封印机制,只有触及禁忌知识核心时才会激活。
可他们甚至还没抵达断灵大阵旧址,怎么会在中途就触发这种级别的监控?
凌晓心脏猛地一沉。
他下意识看向苏沐瑶,却发现她也已停下脚步,战术手电的光束微微晃动,映出她瞳孔中罕见的凝重。
她没说话,但指尖已悄然按在腰间的战术短刃上,身体绷紧如弓。
就在这一刻,白露动了。
剑光一闪,寒芒破空——却不是刺向任何人。
而是狠狠将剑尖扎进自己的左掌!
鲜血顺着剑脊蜿蜒而下,在接触到地面阵纹的瞬间轰然炸开!
一道赤色符文自她脚下扩散,如同逆流的潮水般席卷四周。
她的声音冰冷而决绝,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撕裂而出:
“守契·逆契封喉!”
刹那间,气温骤降。
空气里蒸腾起肉眼可见的霜雾,那些密布墙面的“眼睛”仿佛遭遇烈火灼烧,发出无声的哀鸣,一颗接一颗爆裂成灰烬。
整条地下水道剧烈震颤,古老的石砖龟裂崩解,仿佛整座城市地底的脉络都在为这一式禁术颤抖。
三秒后,死寂回归。
只剩下滴水声,和三人粗重的呼吸。
凌晓怔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白露那只还在淌血的手。
她脸色惨白如纸,身形微晃,显然这一击代价极大。
可她没有退后,反而转过身,直视凌晓的眼睛。
“我不是来杀你的。”她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是来还债的。”
然后,她从怀中取出一枚玉扣,缓缓递出。
那是一枚通体温润的青玉扣,表面刻着云雷纹,古朴却不失锋锐之气。
凌晓接过时指尖一颤——这不是普通的饰物,而是某种传承信物特有的材质,唯有绘灵师血脉才能感知其内蕴的微弱共鸣。
他翻过玉扣,内侧四个小字赫然浮现:
“晓光长明”。
——凌晓祖父的名字。
也是当年绘灵师一脉代代相传的暗记之一,用于识别真正盟约者的凭证。
这东西,本该随祖父葬于祖祠密室,绝不可能流落外人之手。
可它现在,竟由一个“守契派”的执剑人亲手交还?
凌晓脑中闪电般掠过无数片段:白露施符时的迟疑、她对某些古咒语近乎本能的熟悉、她在任务中屡次“恰好”避开关键冲突节点……原来不是背叛,而是隐忍;不是投敌,而是卧底。
她早就知道了“观测计划”的存在,甚至可能比他更早察觉到画册的秘密。
但她不能说,也不敢说。
一旦开口,就会立刻触发更高层级的监控反制——就像刚才的“静默协议”,根本不是为了阻止入侵,而是为了防止“真相”被说出。
而现在,她用禁术强行撕开了一道口子,短暂切断了虚界的窥视链。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风穿过破损的拱门,吹动三人衣角。
苏沐瑶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你早就被双面监视了。”
白露点头,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师父临终前说……‘我们守的不是规矩,是谎言’。”
话音未落,凌晓怀中的画册突然自行翻开。
夜风掀动纸页,停在最后一页空白处。
墨迹缓缓浮现,无笔无墨,却清晰如刀刻:
“第八任候选考核正式启动:第一题——你能分辨多少种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