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面具碎裂的刹那,仿佛有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档案馆深处炸开。
灰雾翻涌,如被撕碎的旧梦般四散消弭。
那座由泛黄档案垒成的审判高台轰然崩塌,纸页燃烧成灰,随风卷起,像一场荒诞的雪。
然而,就在这片废墟之中,打字机的敲击声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愈发急促、密集,如同暴雨倾盆,永无止境。
嗒、嗒、嗒——
每一声都像是钉入现实的铁钉,将“凌晓”这个名字牢牢钉死在某种不可违逆的判决书上。
地面上,数百张新打印出的纸张层层叠叠,边缘焦黑,墨迹未干,上面只有一行冰冷的文字:
【考生凌晓,行为失序,认知污染等级升至B级。】
一遍,又一遍,无穷无尽。
陈默站在原地,手中还攥着那截断裂的判官笔,漆黑的墨汁顺着指缝滴落,在地板上蜿蜒如血。
他盯着那支笔,指尖微微发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们……不是一个人。”
他缓缓抬头,眼中浮现出不属于七岁孩童的沧桑与恐惧。
“这是‘集体意志投影’……只要还有人在写报告,‘督学’就能不断重生。哪怕你杀了十个化身,只要有一份定性文书被签批,它就会立刻重构——就像……就像标准答案错了,但全班还是得按错的来评分。”
空气一滞。
凌晓蹲下身,随手拨开脚边堆积如山的废纸。
灰尘呛进鼻腔,但他没理会,目光忽然一顿——一张编号为“T08补遗01”的文件夹从乱纸中滑出,封面上盖着暗红色的“绝密”印章。
他抽出内页,扫了一眼,瞳孔骤然收缩。
上面写着一行清晰的建议批注:
“建议启用亲情诱导模块:模拟其母病危场景,激发情感崩溃,便于后续心理矫正。”
一瞬间,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脑门。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攥紧了纸张,指节泛白。
他们在监视他。
不止现在,而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甚至……连他母亲的事,都被当成了可利用的变量?
“这群人渣……”他低声喃喃,语气里没有愤怒的咆哮,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疲惫和讥讽,“把人命当考题,把痛苦当评分标准?真他妈是体制内的阴间公务员。”
苏沐瑶站到他身旁,接过那份文件,一眼看完,脸色骤然沉下。
她向来平静的眼底,第一次掠过一丝杀意。
“这不是组织。”她冷冷道,“是寄生在体制里的认知癌细胞。他们不杀人,但他们用‘报告’杀人——一份‘定性文书’下发,上至局长下至清洁工,都会无意识地配合演出,让虚构变成现实。”
她顿了顿,声音更冷:“相当于……他们用文书作业,篡改了世界的运行逻辑。”
陆九衡揉了揉太阳穴,苦笑:“所以咱们打碎了一个幻象,结果发现背后有上千个执笔人正在同步抄答案?这考试系统成精了啊。”
墨僧无相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要斩断这个链条,必须找到签批源头。否则,今日之胜,不过是给死刑缓期三天。”
话音落下,所有人陷入短暂的死寂。
谁能想到,真正的敌人根本不在明处?
没有刀光剑影,没有妖魔横行,只有无数躲在格子间里的“记录者”,用钢笔、打印机、红头文件,一点点编织出牢不可破的认知牢笼。
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陈默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梦呓。
“我知道……签章室在哪儿。”
众人齐刷刷望向他。
少年抬起手腕,露出一道早已结痂的旧伤痕,横亘在掌根与小指之间,形状诡异,像是某种古老符印的残迹。
“每次我写完报告,最后一页都会浮现出一道金线,指向东南方向……然后,他们让我用血按印。”他低头看着那道疤,眼神空洞,“说‘真实的情感代价’才能激活文书灵性。疼……每次都疼得想哭,可我不敢哭,因为哭也算‘情绪波动’,会被记为‘认知不稳定’。”
凌晓盯着那道伤疤,久久未语。
馆内,打字机仍在疯狂运转,纸张如雪片纷飞,那一句“考生凌晓”的判决,依旧在重复、蔓延,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等待一个最终批复。
可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缓缓翻开怀中的画册,纸页沙沙作响,最终停在最新生成的那一页——
【助教·陈默】
能力说明:可临时干扰低阶认知操控场域,对“制度型幻灵”具备额外克制效果。
他的目光掠过这行字,正欲合上,却猛地一怔。
在能力说明的最下方,原本空白的位置,不知何时多出了一行极小的注释,墨色淡得几乎难以察觉,像是用梦境写成的字迹:
(待显示)凌晓盯着陈默掌心那道狰狞的旧疤,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
——他们用文书定罪,用制度杀人,靠的是“集体认知”的连锁反应。
可如果……有人能模拟那份“签署时的情绪残留”呢?
他猛地翻开画册,目光死死锁定在【助教·陈默】词条底部那行几乎看不见的注释上:
“可短暂模拟已签署文书的情绪残留。”
不是能力觉醒,是被动解锁!
系统在等这一刻——等一个真正被体制吞噬又反噬体制的人!
“陈默。”凌晓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不想找签批人了。”
少年怔住,抬头看向他。
“我要你再交一次报告。”凌晓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但这次,由我来当‘考生’。”
空气骤然凝滞。
陆九衡皱眉:“你疯了?那是认知污染源,沾上就等于主动被打上标签!”
苏沐瑶目光一冷:“这是自杀式渗透。”
“所以才需要陈默。”凌晓蹲下身,指尖蘸起一滴从陈默伤口渗出的血,在空中缓缓划动。
墨红如漆的线条凭空延展,竟勾勒出一道逆向流转的符阵——纹路古拙,中心是一枚倒置的印章轮廓,象征着篡改流程、逆向溯源。
“这不是召唤,也不是对抗。”他低声说,眼中燃起锐利光芒,“这是……伪造一场上报仪式。”
符阵成型刹那,整个档案馆的打字机声竟齐齐一顿。
陈默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开始背诵那段早已刻进骨髓的标准模板:“编号T08,考生凌晓,行为失序,认知偏差显著,建议启动心理矫正程序……”
每念一句,符阵便亮一分。血线游走,如同活物。
当说到“考生已失控”时,凌晓眼神一厉。
陈默猛然咬舌,鲜血喷出,原句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句撕裂虚妄的宣言:
“真正的污染源,是你们不肯面对的历史。”
轰!!!
他掌心旧伤骤然炸裂,赤光冲天!
一道纯粹由情绪与记忆凝成的虚幻金线自伤口迸射而出,如箭离弦,直指城市东南方向!
“走!”陆九衡大喝,众人正欲追击——
可就在那一瞬,凌晓瞳孔骤缩!
那道金线途中突生异变——一缕极细的芒刺悄然分岔,无声无息地缠上了他怀中画册的一角!
画册自动翻开,泛黄纸页上浮现出一行冰冷提示:
【检测到外部文书绑定请求】
内容:亲情诱导模块(试听版)
附加说明:是否接受“母亲病危通知音频”预览?
周围温度仿佛瞬间降至冰点。
凌晓一把合拢画册,指节捏得发白,心中怒意翻涌,却又被强行压下,化作一声讥讽的冷笑:
“想给我妈‘安排病情’?”
他缓缓站起身,眼神幽深如渊。
“那我先给你们报个丧。”
夜风穿堂,残纸纷飞。
档案馆内,只剩那台打字机还在不知疲倦地敲击着无人再读的判决书。
而凌晓知道——这场考试,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