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着灰烬从档案馆的破窗灌入，凌晓站在美术社地下室的铁门前，指尖还残留着画册被触碰时那一瞬的冰寒。
他低头看了眼怀中的旧画册——封皮泛黄，边角磨损，像一本被遗忘在时光角落的日记本。
可就在几分钟前，它差点成了吞噬他理智的入口。
“亲情诱导模块……试听版？”凌晓冷笑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像是自言自语，“还真当我是情感漏洞百出的新人玩家？”
他没再犹豫，一把推开铁门。
地下室昏黄的灯泡闪了两下，映出堆满废稿的角落、散落的颜料管和那口锈迹斑斑的老式保险箱。
这是他藏身三年的秘密基地，也是唯一能让他短暂喘口气的地方。
咔哒。
画册被锁进铁箱的刹那，白露已抬手结印，三道静音符如蝶翼般贴上箱体外层。
符纸边缘泛起微不可察的波纹，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这是守契派最基础的隔绝术式，虽不能完全阻断高阶认知污染，但至少能拖住几秒。
“只能防物理接触。”白露语气冷淡，目光扫过凌晓的脸，“真正的攻击，从来不在外面。”
凌晓点头，沉默地摸了摸裤兜。
指尖触到一张薄而粗糙的纸片——那张泛黄的家庭照。
照片上的女人穿着素色长裙，站在老式居民楼前微笑，眼神温柔得让人心疼。
那是他记忆里唯一的母亲影像，可奇怪的是，她从未提起过自己的过去，也从不允许他追问。
每一次搬家，都像逃难，悄无声息，不留痕迹。
“为什么……总是在躲？”他低声呢喃，随即猛地攥紧照片，眼神一凛。
不行，不能再被动挨打了。
对方既然想用“母亲病危”来击溃他，那就说明——他们掌握的信息有限，只能靠模拟现实来制造情感破绽。
而模拟，就意味着剧本。
有剧本，就能篡改。
“陈默。”凌晓突然开口，转身看向蜷缩在角落的少年，“你还记得‘标准报告’的格式吗？就是那种必须签字、按血印的那种。”
陈默一怔，缓缓点头：“记得……每一个字都刻在我脑子里。”
“好。”凌晓嘴角扬起一抹近乎邪气的笑，“现在，你给我写一份新的报告——不是定罪书，是嘉奖令。”
众人面面相觑。
“写：‘考生凌晓因坚守良知，抵抗认知侵蚀，表现优异，获家属精神支持，建议授予心理稳定性A级认证。’”他一字一顿，眼中光芒渐盛，“我要让他们准备好的刀，砍在棉花上。”
陆九衡皱眉：“你这是反向喂数据？万一系统判定你是伪装呢？”
“那就让它判定。”凌晓冷笑，“幻灵靠集体认知成形，那我就造一个更强的认知场——让他们自己怀疑自己的剧本！”
苏沐瑶冷冷看着他：“你要我们配合演戏？”
“不止演。”凌晓掏出一个微型扬声器，塞进画册夹层，“我要录音。你，模仿我妈的声音打电话给我，说‘儿子，妈妈为你骄傲’；墨僧前辈，您弄点医院背景音，心电仪、脚步声都来点；白露……你也说句什么，比如‘天冷加衣’之类的。”
白露眉头一跳：“我为什么要念这种废话？”
“因为越日常越真实。”凌晓盯着她，“他们要的是情绪共鸣，不是煽情大片。一句‘多吃青菜’，比哭喊更有杀伤力。”
片刻沉默后，众人终究还是动了。
苏沐瑶接过录音笔，神情依旧冰冷，可当她开口时，声音竟奇迹般柔和了几分：“晓儿……别太累，按时吃饭。”
墨僧无相盘膝而坐，指尖轻敲地面，一段低沉的心跳监测音缓缓响起，节奏平稳，带着令人安心的规律。
白露抿了抿唇，最终憋出一句：“……阳台上的绿萝，记得浇水。”
凌晓把所有音频合成，设为循环播放，扬声器贴在画册内页，按下播放键。
嗡——
画册猛地一震，封面浮现一层乳白色雾气，字符缓缓浮现：
【检测到矛盾情感数据】
【来源：外部认知干扰】
【启动校验程序……】
下一秒，世界黑了。
凌晓感觉自己跌入一条狭长走廊，四周是惨白的墙壁，头顶日光灯闪烁不定。
耳边传来急促的呼吸声，还有那刺耳的、拉长的——嘀————嘀————嘀————
心电监护仪。
他低头，发现自己穿着病号服，脚边是散落的鞋带。
前方病房门开着，床边围了几个穿白大褂的人。
其中一个转过身，摇头：“家属节哀，她撑不过今晚。”
画面清晰得可怕，连母亲插着氧气管的手背青筋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脚步不受控制地向前迈去。
可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门框的瞬间——
脑海里突然蹦出苏沐瑶那句生硬的“晓儿，按时吃饭”，紧接着是白露冷冰冰的一句：“阳台上的绿萝，记得浇水。”
太假了。
这些话，根本不像她说的。
真正的母亲，从不会提绿萝。
也不会用这种播音腔说“节哀”。
凌晓瞳孔骤缩，意识如坠冰窟——这不是回忆，是伪造的剧场！
而就在这时，舌尖猛然传来一阵剧痛。
是他自己咬的。
鲜血弥漫口腔，真实的痛感如利刃劈开迷雾。
黑暗开始崩塌。
而在他逐渐清明的意识深处，那本闭合的画册正悄然翻开，一页残影缓缓凝聚成形——
一位身穿旧式中山装的老者拄杖而立，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刀。
他望着凌晓，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凌晓的意识如断线风筝般猛然坠回躯体，耳边那刺耳的“嘀——嘀——”声戛然而止。
地下室昏黄的灯光重新映入眼帘，画册在他怀中剧烈震颤，仿佛封印着一头苏醒的凶兽。
他猛地喘出一口浊气，额角冷汗滑落，指尖却稳得惊人。
“原来如此……他们不是想让我崩溃。”
他缓缓抬起手，舌尖的血腥味仍在，像一枚烙印刻在神经末梢。
这痛不是惩罚，是钥匙。
画册自动翻开，一页残影浮现——李砚秋，那位早已陨落在历史尘埃中的第七教师门导师，拄杖而立，目光如刀：“这题我讲过——当谎言要用‘真实感’包装时，你就用‘更真的细节’戳穿它。”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开迷雾。
凌晓瞳孔微缩，瞬间明悟：幻境之所以能困人，是因为它借用了真实的逻辑、真实的情感链条。
可真正的“真实”，从来不是剧本能复刻的——它充满错位、荒诞、不合时宜的琐碎。
比如母亲从不会说“节哀”，只会骂他爸煮糊泡面；比如绿萝根本不在阳台，在客厅角落快枯死了也没人管。
那就撕给它看。
他闭上眼，意识沉入幻象深处，手指在虚空中一划，竟凭空掏出一部手机——那是他记忆中最常用的旧款机型，边框磨损，贴膜起泡。
他熟练地翻出通讯录，点开那个备注为“老妈”的号码，按下拨通。
信号接通了。
“喂？崽啊——”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烟火气传来，“你爸又把泡面煮糊了！厨房都冒烟了他还蹲门口抽烟！”
那一瞬，整个幻境剧烈抖动。
惨白的病房、心电仪、医生摇头……所有精心构筑的悲情场景开始龟裂，像被重锤击中的玻璃。
没有哭喊，没有煽情，一句再普通不过的抱怨，却比任何力量都更具穿透力——因为它不属于“剧本”，它是生活本身。
“轰——”
整片虚境崩塌，化作无数碎片消散于意识深渊。
画册自动翻页，发出一声清脆的“咔”。
【主讲席·见习认证】页面悄然浮现一枚新标记：银边篆文，写着“免疫A级以下情感诱导”。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陈默却突然扑上前，一把拽住凌晓的袖子，声音发颤：“别松懈！他们换了方式——这次不是放幻象，是收反馈！”
凌晓眼神一凛，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窗外远处，一栋废弃写字楼的某扇窗户，正规律地闪烁蓝光——哒、哒哒、哒哒哒…… 节奏与刚才那段“家庭通话”录音完全一致。
“他们在记录。”陈默咬牙，“我们怎么破局的，每一个细节都在被采集……然后优化，迭代下一版‘亲情模块’。”
空气骤然凝固。
苏沐瑶指尖已搭上腰间战术短刃，白露迅速结印准备隔绝信号，墨僧无相则低声道：“这是‘校对科’的老手段——以战养模，用失败训练胜利。”
凌晓却忽然笑了。
他慢条斯理地从笔袋里抽出一支最普通的铅笔，笔尖轻敲画册封面，眼神幽深如井。
“行啊。”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近乎恶趣味的玩味，“既然你们这么爱读档重来……”
“那我就给你们写篇阅读理解。”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段还未删除的录音文件，嘴角扬起一抹冷冽弧度。
“题目叫——《论反派为什么总爱反复读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