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十七分,艾瑟拉的夜还压在城市的脊梁上。
市立第三医院像一头沉睡的巨兽,斑驳外墙爬满裂纹,应急灯忽明忽暗,仿佛随时会咽下最后一口气。
可就在它脚下,七道银灰色的字迹横陈于水泥地——“我不是一个人在考”。
粉笔已断,余烬未熄。
三分钟不到,整栋建筑开始震颤。
不是地震,也不是幻灵入侵那种扭曲空间的波动,而是更诡异的——规则层面的篡改。
地面砖缝中渗出细密的粉笔灰,如同活物般蠕动、攀爬,在玻璃幕墙上自动拼写出一行冰冷文字:【考生凌晓·情感稳定性测试进度:97%】。
紧接着,所有监控摄像头齐刷刷转向他,镜头转动的声音像是金属关节在咀嚼骨头。
“请配合完成最终答辩环节。”机械音从每一块电子屏里传出,语调平稳得令人发毛。
凌晓站在原地,指尖残留着血与墨的黏腻感。
他知道这不是幻觉,也不是某个高阶幻灵的精神污染。
这是更高维度的力量——某种凌驾于现实逻辑之上的“评委会”,正在以整座医院为纸,以他的存在为墨,书写一场无法逃避的终审考试。
而考场的终点,是307病房。
苏沐瑶无声逼近,战术靴踩碎一片阴影。
她将平板递来,屏幕锁定在红外扫描画面上:三个生命体征,清晰存在于病房内。
但护士站无记录,病历系统锁死,连安保权限都被覆盖。
“他们不是病人。”她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融进风里,“是观测者。”
凌晓瞳孔微缩。
目光扫过平板另一角——心电监护仪的波形图正以特定节奏跳动:滴——滴滴——滴滴滴滴——
儿歌的节奏。
母亲哄他入睡时哼的那首。
可这信号……不对劲。
他猛地想起什么,迅速掏出素描本,打开手机闪光灯对准那份被系统自动生成的诊断书拍照,然后——将手机倒置。
镜像翻转。
原本模糊的文字瞬间重组,浮现出一行极小的注释:
【林婉清 = 代号“未燃之烛”|断灵阵叛逃者|当前意识锚定于第7档案环|警告:认知接触可能导致记忆回溯性崩塌】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第七档案环……”白露低声呢喃,指尖轻触墙面攀爬的粉笔灰,眉头骤然收紧,“这是‘言录尘’,守契派失传的记载媒介。传说它能将文字化为半实体结界,把一段历史封存在现实夹层中。”
她取出一枚青玉符,欲在四周布下隔绝阵。
“不可。”墨僧无相忽然抬手,裂砚杖尖轻点地面,震开一圈无形涟漪,“此结界以血脉为引,以亲情为祭。若强行破除,凌晓与母亲之间的灵识共鸣将彻底断裂——对她而言,等同于在现实中真正死亡。”
凌晓呼吸一滞。
原来如此。
他们不是要杀他。
是要他在“救她”和“守住身份”之间做选择。
暴露绘灵师之力救人?
画册判定失格,主讲席资格作废,一切努力归零。
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母亲最后一点意识湮灭在系统的谎言中。
这就是所谓的“终极情感测试”——用你最深的羁绊,逼你亲手撕裂自己的信念。
“他们想让我崩溃。”凌晓嗓音沙哑,“想让我失控,让我求他们,让我跪着写下认罪书。”
苏沐瑶侧目看他:“那你不会。”
不是疑问句。
凌晓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雨水顺着发梢滑落,混着额角渗出的血,在脸颊划出暗红痕迹。
他低头望着那行已被雨水冲淡几分的粉笔字,忽然觉得可笑。
五岁那年,他躲在教室角落,看着母亲用粉笔在黑板上画门,带孩子们逃出火场。
没人记得那场大火,也没人记得她救过谁。
只有他,凭着一场高烧后的梦境,画下了“妈妈去画画了”。
而现在,他们要用同样的方式,把他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一个因私情违背祖训的失败者。
可他忽然明白了。
母亲当年写的不是封印符文。
是钥匙。
是留给他的,通往真相的路径。
他缓缓蹲下身,手指蘸着地上混了雨水的灵墨,在湿滑的地砖上轻轻一抹。
一笔落下。
没有复杂的构图,没有华丽的技法。
只是一幅简笔画——一个小男孩牵着女人的手,正从一片燃烧的校舍中走出。
凌晓的手指还贴在冰冷的地砖上,雨水顺着袖口灌进手腕,寒意如针扎般刺入骨髓。
但他没有动。
画完成了。
那是一幅简单到近乎幼稚的涂鸦——火光中倾斜的教室屋顶,七支折断的粉笔横陈于焦黑地面,一个小男孩紧紧牵着女人的手,正从浓烟里迈出一步。
线条歪斜、比例失衡,甚至连五官都只是两个圆点加一条弧线。
可就在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整座医院仿佛被一只无形之手攥住喉咙,发出沉闷的咯吱声。
“绘灵师第一条——”他低声呢喃,声音几乎被风吞没,“画出来的梦,也能当真。”
话音未落,墙面蠕动的粉笔灰骤然暴起!
那些原本井然有序拼写着【情感稳定性测试进度:98%】的文字像受惊的虫群般四散逃窜,彼此撞击、重组,最终化作一片混乱的符号乱码。
走廊尽头的广播“咔”地中断,三秒静默,如同世界屏住了呼吸。
紧接着,307病房的门缝下,缓缓溢出一缕淡金色的光雾。
那不是灯光,也不是幻觉。
它带着温热的气息,像初春融雪时第一缕照进窗棂的阳光,轻轻拂过凌晓的脸颊。
他浑身一震,仿佛有某种久远的记忆正在苏醒,顺着血脉逆流而上。
“你……刚才具现了什么?”陈默猛地抬头,脸色煞白,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那是‘被抹除的记忆’?!真正的、未经系统清洗的原始记忆片段?这不可能……绘灵师不能具现虚无的概念,除非……除非你画的是‘真实发生过的奇迹’!”
凌晓没回答。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扇门。
因为他看见了——病房内,原本心电监护仪上平直的绿线,开始跳动。
滴、滴滴、滴滴滴滴——
还是那首儿歌的节奏。
然后,林婉清睁开了眼。
她的瞳孔浑浊,像是蒙着一层厚重的雾,可当视线落在门口那个浑身湿透的身影时,嘴角竟极其缓慢地扬起一丝弧度。
干裂的嘴唇微启,无声地吐出三个字:
“……小……晓。”
那一瞬,凌晓感觉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
鼻尖发酸,眼眶发热,但他咬紧牙关,硬生生把所有情绪压回胸腔。
他知道这不是团聚的时刻,这是战争的开端。
就在此刻,画册在他怀中自动翻页。
皮革封面无声开启,泛黄纸页沙沙作响。
【主讲席·见习认证】的印章下方,一行细小却刺目的血色文字悄然浮现:
“亲属关系确认——T08考生具备‘逆命资格’。”
与此同时,窗外监控屏幕猛然扭曲,雪花噪点炸裂般蔓延。
所有电子设备在同一秒弹出红色弹窗,冰冷的通知音接连响起:
【紧急更正:患者林婉清已于三年前病故。
当前影像为认知污染残留,请相关人员立即撤离。
重复,立即撤离。】
警报未响,封锁未启。
但所有人都明白——规则,已经开始追杀他们了。
凌晓缓缓站起身,雨水顺着画册边缘滑落,浸湿了他的衣襟。
他望着那扇仍在渗出金光的房门,低声自语:
“妈,你说粉笔灰能画出门……那这次,换我来接你回家。”
夜色深处,城市的脉搏悄然偏移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