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门洞开之后,并未如预料般迎来烈焰或深渊。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悬浮于无尽虚纸之上的阁楼。
它孤悬于混沌之中,四壁由层层叠叠的书架构筑而成,每一格都塞满了泛黄的手稿,纸页边缘焦黑卷曲,字迹被反复涂改,墨渍与泪痕交织,仿佛每一页都曾经历过无数次撕心裂肺的重写。
空气里弥漫着陈旧油墨与干涸血液混合的气息,静得能听见纸张在呼吸——轻微的、沙沙的震颤,像是亿万未完成的句子在低语。
凌晓一步跨入,脚底并未踩实地板,而是轻飘飘地落在一片缓缓旋转的残页上。
他低头看去,那纸上写着一行歪斜的小字:“如果没人记得我,我还存在吗?”
他心头一紧。
苏沐瑶紧随其后,落地瞬间便已侧身戒备,右手迅速从战术腰带上抽出一枚微型符卡,贴于耳后。
银色瞳孔骤然收缩,数据流般的微光在虹膜表面疾速滚动,她声音压得极低:“能量场异常……这不是物理空间,是‘情绪沉淀层’。这些手稿不是记录思想,而是封存了执笔者临终前最强烈的执念。”
白露站在门口,青玉符在掌心剧烈震颤,几乎要碎裂。
她死死盯着阁楼中央那张石桌——上面静静躺着一支断裂的红笔,断口参差,笔尖朝下,仿佛曾被人狠狠砸进桌面又硬生生掰断。
“那是……‘裁决之砭’。”一个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
众人回头,只见墨僧无相不知何时已立于身后,灰袍无风自动,脸上皱纹如刻刀划过岁月。
他凝视着那支笔,眼神复杂,像是看着一位故人尸骨。
“第七教师用它批改最后一届学生的答卷。”他缓缓道,“也是用它,将自己三分之二的意识封入笔中,以断笔为锁,镇压一场即将爆发的认知崩塌。”
凌晓听得心头一跳。
认知崩塌?
封印自身?
这哪是什么教学仪式,分明是某种禁忌的献祭。
他下意识上前一步,伸手欲触那支红笔。
“别碰!”苏沐瑶猛然横臂拦住他,力道之大几乎将他推退半步,“你感觉不到吗?那支笔在‘呼吸’!它的波动频率和刚才门缝溢出的灰雾完全一致——这是活体污染源!直接接触等于主动接收一段被诅咒的记忆!”
凌晓僵住,指尖距离笔杆仅一寸。
他确实没感觉到危险,但画册却在他胸口疯狂震动,像是一头察觉猎物的猛兽,躁动不安。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陈默缓缓走上前,颤抖的手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草图纸,边角磨损严重,像是被翻阅过千百遍。
“这是我当年写的作业……”他声音干涩,“题目是《当世界不再需要文字时,我该写给谁?》。我没答完,但……也许可以做参照。如果你要用画册解析那份‘作业’,至少有个锚点。”
凌晓接过图纸,指尖触到纸面刹那,一股冰冷的情绪猛地刺入脑海——孤独、绝望、还有那种笔尖悬停在纸上却无论如何也落不下一笔的窒息感。
他咬牙稳住心神,翻开画册。
空白页自动展开,他深吸一口气,取出灵墨瓶,蘸笔落画。
不写文字,不读内容,他选择“重绘”。
灵墨流淌,在纸上勾勒出一个孩子的背影:城市在他四周崩塌,高楼如纸片般折叠碎裂,天空裂开巨大的缝隙,涌出黑色的雾。
而那孩子跪坐在废墟中央,双手紧握一支笔,笔尖悬空,墨水干涸,仿佛整个世界的语言都在这一刻枯竭。
画面成型刹那,异变陡生!
阁楼内所有书架同时震颤,无数手稿自动浮起,环绕凌晓旋转飞舞。
每一页上,竟都出现了同样的场景——那个孩子,那座城,那支笔——但结局各不相同:
有的画面中,孩子扔掉笔转身逃离;
有的则点燃稿纸,火焰吞噬自己;
还有一份,竟是孩子举起笔,刺向自己的眼睛……
唯独凌晓的画中,那孩子缓缓低下头,咬破手指,鲜血滴落纸面,以血为墨,继续书写。
周围的纸页忽然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共鸣爆发!
整座阁楼嗡鸣震荡,石桌上的断笔微微颤动,裂口处渗出一丝暗红液体,顺着笔身缓缓滑落,滴在桌面上,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仿佛被空间本身吸收。
凌晓浑身一震,额头冷汗滚落。
他知道,自己没有“修改”原作,也没有强行赋予希望或救赎——他只是把那份痛苦画了出来,并允许它存在。
允许它未完成。
允许它继续生长。
白露怔怔望着画册,嘴唇微张,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没否定原作的痛苦,也没强行赋予希望……你承认了它的不完整,并允许它继续生长。”断裂的红笔在空中划出一道猩红弧线,自行愈合的瞬间,笔身浮现出细密的符文锁链,仿佛沉睡千年的意志正缓缓苏醒。
它没有刺向凌晓,而是如归巢之鸟,轻轻落入他掌心——温热、震颤,像一颗重新跳动的心脏。
“你没否定原作的痛苦,也没强行赋予希望……”白露喃喃重复着,指尖轻触自己胸口的青玉符,那原本剧烈震颤的符箓竟渐渐平息,泛起一层柔和的碧光,“你承认了它的不完整,并允许它继续生长。”
她守契派世代信奉“秩序即净化”,唯有斩断残缺的记忆才能维持虚界的稳定。
可眼前这个懒散青年,竟以一幅画,完成了对“失败答卷”的救赎——不是修正,不是抹除,而是接纳。
整座阁楼轰然震动!
书架如活物般挪移重组,泛黄手稿自动归位,焦黑纸页翻卷折叠,最终拼合成一堵通往地下的螺旋阶梯。
阶梯深不见底,边缘由无数破碎的句点与省略号堆砌而成,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未说完的话上。
【初评通过】
【实习教师资格·激活】
【任务发布:修复一份已被标记为‘废弃’的学生答卷】
冰冷的机械音自虚空响起,毫无情感,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
凌晓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一张泛着灰光的卷轴便从石桌升起,自动展开。
他下意识伸手去接,目光扫过署名栏时,整个人如遭雷击——
林婉清
三个字,像刀子一样刻进瞳孔。
母亲的名字,安静地躺在那里,墨迹陈旧,却比任何伤疤都更深地扎进他的记忆。
他曾无数次在童年残梦中听见这个名字被低语,也曾翻遍家族遗物,只为找到哪怕一张她的画像。
可所有人都说:她不存在,她是被清除的记录。
而现在,系统注释冷酷浮现:
结论:观测对象不具备记录价值。建议清除关联记忆。
“呵……”凌晓喉咙里挤出一声笑,低哑、颤抖,随即转为压抑到极致的怒意。
他猛地攥紧手中的红笔,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血脉在太阳穴突突狂跳。
一股从未有过的暴戾情绪冲上脑海——不是恐惧,不是悲伤,是愤怒。
是对这所谓“规则”的彻底蔑视!
“谁给你的权力?!”他低吼,声音不大,却震得四周悬浮的手稿簌簌抖动,“说我妈……不值得被记住?!”
话音落下的刹那,红笔尖端忽然渗出一滴墨。
那墨不是黑,也不是红,而是一种近乎妖异的血色。
它缓缓滑落,滴在卷轴边缘。
“嗤——”
一声轻响,如同灵魂燃烧。
那滴墨竟化作火焰,顺着卷轴迅速蔓延!
火焰无声,却炽烈得扭曲空间,所过之处,灰光崩解,系统文字寸寸碎裂,仿佛连“规则”本身都在退避。
卷轴开始焚毁。
而在地下阶梯的最深处,某种沉睡已久的东西,似乎……眨了眨眼。
空气中,线条悄然浮现——稚嫩、歪斜,像是孩童涂鸦,却又蕴含着某种原始的、不可名状的力量。
它们在虚空中交织,勾勒出一道模糊的轮廓。
一个女性的身影,正缓缓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