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焰在空中无声燃烧,灰光卷轴寸寸化为飞灰,碎屑如星尘般飘散,还未落地便被某种无形之力吞噬。
整个地下阶梯剧烈震动,仿佛整座虚纸阁楼都在哀鸣。
那些由句点与省略号堆砌而成的台阶开始崩裂,裂缝中渗出暗红色的光,像是大地深处睁开了无数只眼睛。
就在这片动荡之中,虚空缓缓浮现出一道身影。
她由无数歪斜、稚嫩的涂鸦线条勾勒而成,仿佛是孩童随手涂抹又被反复擦改的痕迹凝聚成形。
可那股气息——古老、疲惫,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让所有人的心脏都狠狠一缩。
她穿着一件旧式绘灵师长袍,样式古朴,袖口已磨损发白,胸前别着一枚锈迹斑斑的青铜徽章,上面依稀可见“09号”编号。
她手中捧着一本画册,边缘焦黑卷曲,封面布满划痕,却与凌晓胸口那本一模一样,如同孪生。
墨僧无相瞳孔骤缩,膝盖竟不受控制地弯了下去,单膝重重砸在虚浮的阶梯上,声音沙哑而颤抖:“……林婉清?你竟将自己的存在压缩成‘待审作业’留存至今?!”
那幻影微微偏头,动作僵硬得如同卡顿的影像。
她的脸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清晰得刺骨——温柔,却又像刀锋般穿透灵魂。
“我不是林婉清。”她开口,声音像是从千百层录音带中层层叠加而来,温柔底色下藏着金属摩擦的杂音,“我是她最后一幅画的残念,被系统判定为‘无效产物’,囚禁于此,等待格式化。”
她抬起手,指向凌晓怀中的画册。
“真正的她,在三年前,自愿进入‘归档塔核心’。”
空气凝固。
凌晓喉咙发紧,连呼吸都忘了。
“她说,如果必须有人成为锚点,那就由她来。”幻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她用自身记忆为代价,替你们挡下了第一次大规模记忆清洗——那场被称作‘技术故障’的认知雪崩。”
苏沐瑶猛地抬头,耳后符卡爆发出刺目蓝光,她指尖疾点,空气中骤然展开一道半透明的档案投影——【绝密·艾瑟拉认知雪崩事件】。
标题下方,一行行数据快速滚动:
时间:三年前冬至夜23:47
起因:虚界屏障波动异常(评级:灾祸级)
处理结果:系统自动启动“记忆净化协议”,影响范围覆盖全市87%人口
官方通报:数据中心逻辑紊乱,已修复
可此刻,档案最底层弹出一段被加密封印的日志残片,只有苏沐瑶的高权限才能读取:
【真实记录】
实际干预者:未知个体(ID:09)
行动内容:主动接入归档塔核心,以自我意识为容器承载污染记忆流
状态标记:永久封存,不可逆
附注:此人为第七教师亲授弟子,绘灵师血脉正统继承者之一。
建议——抹除其存在痕迹,防止后续连锁反应。
苏沐瑶的手指僵在半空。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三年前那次事件后,全球关于“绘灵师”的记载全部消失;为什么对策局内部对这个姓氏讳莫如深;为什么每一次她追踪到相关线索,都会被高层强行叫停。
不是技术故障。
是谋杀——对记忆的谋杀。
她缓缓转头,看向凌晓,眼神第一次不再是审视,而是某种近乎悲悯的震动。
“你每次使用画册具现幻想……其实都不是单纯的创造。”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是在撕开那场清洗留下的伤口。你在唤醒本该被遗忘的东西。”
凌晓站在原地,浑身冰冷。
母亲不是失踪。
她是被献祭了。
为了保住这个世界不至于彻底失忆,为了保住他还能记得“妈妈曾存在过”这件事,她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活体封印,沉入归档塔最深处,永世不得归来。
而他呢?
他这些年一边嫌弃画画麻烦,一边把画册当成玩具,召唤高达打怪兽,拿斩魄刀救学妹,嘴上说着“老子只想当咸鱼”,实际上……一直在踩着她的牺牲往前走。
一股尖锐的痛楚从心脏炸开,直冲脑海。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红笔——那支曾属于第七教师的“裁决之砭”,此刻正微微震颤,笔身符文流转,仿佛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呼唤。
“我妈……”他嗓音干涩,几乎不成调,“她最后……留下什么了吗?”
幻影沉默了一瞬。
然后,她缓缓抬起手,将那本焦黑的画册轻轻推出。
画册没有飞向凌晓,而是悬停在半空,缓缓旋转一圈,最终封面朝下,静静漂浮。
下一秒,它自己翻开了一页。
吱呀——
纸页摩擦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极远处低声哭泣。
凌晓死死盯着那本画册,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去。
每一步,阶梯都在震颤。
每一步,空气都更冷一分。
可他还是伸出了手。
凌晓的手指触碰到那本焦黑画册的瞬间,仿佛有千万根细针顺着指尖刺入骨髓。
纸页粗糙得像烧焦的皮肤,边缘卷曲如枯叶,可当他真正翻开第一页时,瞳孔骤然收缩——整本画册,密密麻麻全是鲜红刺目的“VOID”印章。
每一页都被打上了这个象征“无效化”与“彻底清除”的标记。
那些曾属于母亲的记忆、她的作品、她的痕迹……全都被系统判定为“不该存在”,被无情地抹去、封印、格式化。
唯有最后一页不同。
它没有被盖章。
只有一幅小小的涂鸦。
线条稚嫩,像是用断掉的蜡笔勉强画成:一个小男孩牵着女人的手,走在一条开满野花的小路上。
头顶歪歪扭扭写着一句话,字迹颤抖却坚定——
“我儿子将来一定会成为最棒的老师。”
空气凝滞了。
凌晓的呼吸忽然变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这一页纸上仅存的温度。
他认得这条小路,那是小时候妈妈常带他去写生的地方;他认得那件碎花裙,是她唯一一件没破洞的外衣;他甚至能闻到画中阳光的味道,那是母亲身上淡淡的松节油香。
一滴泪砸了下来。
清脆的一声“啪”,落在涂鸦上,晕开了一小片墨痕。
就在那一刻,异变陡生!
胸口的画册猛然震颤,如同心脏复跳。
那支插在他腰间的红笔——第七教师传承的“裁决之砭”——竟自行跃出,悬浮于空,笔尖滴落一滴殷红如血的灵墨,不偏不倚,融入泪水中。
嗡——!
一股无法言喻的波动自画册中炸开。
不是力量的爆发,而是一种更为原始、更为深层的东西在复苏——记忆的重量。
【叮——】
【检测到高纯度情感共鸣·血脉链接激活】
【收录对象:林婉清(残念)】
【生成全新图鉴——】
【名称:被抹去的母亲】
【类型:概念型守护灵】
【能力:记忆锚定·逆删(被动触发:当现实试图抹除与‘林婉清’相关的认知时,自动抵抗并反向侵蚀删除源)】
【备注:她从未离开。只是世界,不敢记住她。】
凌晓浑身剧震,脑海中轰然炸响。
原来不是她消失了。
是这个世界,被强迫忘了她。
而他手中的笔,正是撕裂谎言的第一道口子。
“呵……”他低笑了一声,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你们清除了她的名字,销毁她的档案,连一张照片都不留?说她是错误,是漏洞,是必须格式化的冗余数据?”
他缓缓抬头,眼底已无悲恸,只剩燎原之火。
“可你们忘了——”
一步踏出,红笔被他狠狠插入脚下崩裂的地面裂缝!
“绘灵师的画笔,从来就不是用来服从规则的。”
“是拿来改写世界的!”
轰隆——!!
整座归档塔发出一声古老巨兽般的咆哮。
原本向下沉降的纸页海洋猛然逆转,塔身开始倒转旋转,无数被封印的文档、图纸、记忆碎片如潮水般喷涌而出!
亿万张涂鸦碎片冲破穹顶,化作一场席卷夜空的星雨,朝着城市四面八方飞散。
而在最远端的天际,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悄然照亮了一栋本不该存在的建筑轮廓——
青砖灰瓦,爬满藤蔓,门楣之上,六个古篆字缓缓浮现,仿佛早已等待千年:
第七教师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