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却被漫天星雨撕开一道裂口。
亿万片涂鸦碎片在高空飘散,像一场逆向的流星雨,从归档塔冲向整座艾瑟拉城。
每一片都闪烁着微弱却执拗的光,映出一个女人的身影——林婉清。
她在画室里揉着酸痛的肩膀,笑着对年幼的凌晓说“再画最后一幅”;她蹲在地铁口,把最后一块面包掰碎喂给三花猫;她坐在医院的塑料椅上,轻轻哼着跑调的童谣,手始终没松开儿子发烫的小手……
这些画面本该被彻底抹除,连同她的名字、她的气息、她存在过的所有证据。
可此刻,它们穿透了认知的封锁,在千万人脑海中强行投下烙印。
街道上,行人驻足抬头。
一名白领女性突然捂住嘴,泪水毫无征兆地滚落:“我……我记得她?可我不认识她啊……为什么……为什么心里这么疼?”
路边摊老板怔怔望着空中一闪而过的画面,喃喃道:“那不是三年前经常来买煎饼的大姐吗?她说我画的收款码二维码像抽象派……我还笑她不懂艺术……”
记忆正在复苏。
不是回忆,是重认。
墨僧无相仰望着这场席卷全城的光影风暴,脸上没有喜悦,只有深不见底的震撼。
他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吞没:“逆删……开始了。他不是在唤醒过去,是在用千万人的‘记得’,对抗整个系统的‘遗忘’。这不是奇迹……这是宣战。”
白露站在断裂的阶梯边缘,手中长剑仍未收回。
她刚才一剑斩向最近的一片记忆碎片,剑刃却如穿过雾气,未留痕迹。
更诡异的是,那碎片竟在接触市民目光后微微膨胀,仿佛吸食了某种无形能量。
她瞳孔微缩,猛地转身看向陈默。
少年正低头盯着自己的掌心,皮肤上浮现出一行稚嫩的小字,像是用铅笔写上去的:
“我记得那个阿姨……她送过我彩色铅笔。”
下一秒,那行字竟开始发光,缓缓渗入皮肉,仿佛被身体真正接纳。
“她在被重新记住。”陈默抬起头,声音发颤,“不是靠外力投影……是人们自己想起来的!可系统……系统不允许这种‘非法留存’!它要清除一切异常!”
话音未落,归档塔内部骤然爆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呜——呜——呜——
那不是电子音,而是某种古老机械齿轮卡死般的金属哀鸣,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感,一声声砸进耳膜。
地面剧烈震颤,裂缝中喷涌出灰黑色的液体,黏稠如油,散发着腐纸与铁锈混合的腥气。
那些液体落地即凝,扭曲蠕动,迅速塑形。
一张张苍白的人脸浮现,五官模糊不清,唯有胸口烙印着统一编号——VOID7。
纸面人。
清道夫。
它们没有眼睛,却齐刷刷转向凌晓的方向,僵硬的手臂抬起,指尖瞬间硬化为锋利的裁纸刀,寒光闪动。
墨僧无相厉喝:“退后!它们是‘记忆净化协议’的执行体,专杀非法留存的认知实体!你母亲的记忆越多人记住,它们就越强!”
可没人动。
凌晓站在原地,脚下是崩裂的阶梯,头顶是倾泻而下的记忆星河。
他的画册抱在胸前,红笔插在身侧裂缝中,笔尖还在滴血——那是第七教师传承之物,此刻正与他的心跳共振。
第一具纸人扑来,速度快得只留下残影。
裁纸刀直取双目,动作精准冷酷,像是在执行一份早已设定好的删除程序。
凌晓没躲。
第二具紧随其后,第三具从斜上方俯冲,三面夹击,封死所有退路。
苏沐瑶瞬间闪身欲挡,却被一股无形力量弹开——仿佛有规则屏障在阻止任何人替他承受这一击。
“这是……只针对绘灵师的审判。”她咬牙,指尖符卡蓝光暴涨,却无法突破那层看不见的结界。
千钧一发之际。
凌晓终于动了。
但他不是后退。
而是向前一步,迎着三把裁纸刀,猛地抬起了左臂。
那本焦黑卷边的画册,被他横于面前,如同盾牌。
纸人指尖刺入封面的刹那——
他的右手已闪电般划过左手腕。
鲜血迸出。
不是割裂,是情绪激荡到极致时,血脉自发涌出的灵血,泛着淡淡金芒,带着绘灵师血脉最原始的力量。
他蘸血为墨,笔未取,字已落。
在画册封面上,疾书一字——
“我”凌晓的血在画册封面上蜿蜒成字,那一撇一捺仿佛不是书写,而是从灵魂深处剜出的呐喊。
“我不需要你们批准谁值得活!”
话音未落,整本焦黑卷边的画册猛然震颤,像是沉睡千年的血脉终于被唤醒。
那一页——【被抹去的母亲】图鉴自动翻至首页,一幅粗糙却温暖的涂鸦浮现:年幼的凌晓牵着女人的手,背景是歪歪扭扭的房子和太阳,旁边还写着稚嫩的“妈妈和我”。
此刻,这幅画骤然亮起!
金红色的光纹以画册为中心轰然扩散,化作一道半透明的弧形屏障,将凌晓、苏沐瑶、白露、陈默尽数笼罩其中。
三把裁纸刀狠狠刺入屏障表面,却如陷入沸腾的蜜糖,瞬间扭曲、熔断,发出刺耳的“滋啦”声。
更诡异的是,那屏障之上,竟浮现出无数细小的手印。
有铅笔印、蜡笔痕、甚至指甲抠出来的划迹——全是凌晓童年时,在家里的墙壁、课桌、课本边角偷偷画下的痕迹。
那些曾被母亲笑着擦掉、骂他“小败家子乱涂乱画”的印记,此刻竟一一浮现,层层叠叠,像千万双无形的小手,共同撑起了这片光幕。
“这……”白露握剑的手微微发抖,“不是幻术……也不是灵力具现……这是‘记忆’本身在实体化?”
高空星雨仍在倾泻,而城市各处,越来越多的人停下脚步。
地铁站里,一个穿校服的女孩突然红了眼眶:“我想起来了……那天暴雨,那个阿姨把自己的伞塞给我,自己淋着走的……她笑着说‘小朋友要天天开心啊’……”
便利店门口,外卖员怔怔望着手机屏幕刚弹出的一条旧新闻推送,喃喃道:“林婉清……三年前因非法接触虚界残片被列为‘认知清除对象’……可她救了七个孩子……”
他们的记忆没有被强行灌输,而是被唤醒——被那漫天碎片中某个温柔的笑容、某个熟悉的语调、某把破旧的伞,轻轻拨动了心弦。
而这些情绪,正通过某种看不见的丝线,汇聚向归档塔顶的那道光盾。
战术目镜在苏沐瑶眼前疯狂闪烁,数据流如瀑布般滚过:
【共情共振率:67%】
【群体记忆锚点建立中】
【防御强度持续上升——来源:非个体灵能,疑似‘集体情感共识’】
她瞳孔微缩,罕见地迟疑了一瞬。
然后,她忽然上前一步,摘下耳后那枚冰蓝色的符卡,毫不犹豫地按在凌晓肩头。
“借用你的情绪通道。”她的声音依旧冷得像霜,可指尖却在轻微颤抖。
下一秒,她闭上眼,嘴唇轻启,吐出一句从未说出口的话:
“……谢谢您当年替我挡下幻灵那次。”
空气仿佛凝固。
一道淡蓝光痕从她额心射出,如同解开封印的泪滴,注入屏障。
轰——!!
整座光盾猛然扩张,金色纹路与蓝色冰晶交织缠绕,如盛开的荆棘之花,瞬间吞噬第一波扑来的清道夫。
纸面人还未靠近,便在高温中蜷曲、碳化,化作灰烬随风飘散。
而在屏障最顶端,光影交织之处,隐约浮现出一把撑开的旧伞轮廓——铁锈斑斑的伞骨,半边撕裂的布面,手柄上缠着褪色的蓝丝带。
那是林婉清最后一次出门时,留给儿子的唯一遗物。
风停了。
星雨渐歇。
清道夫尽数溃散,灰烬如雪,无声洒落。
归档塔地下阶梯恢复死寂,唯有凌晓粗重的呼吸声回荡在断裂的石阶之间。
他低头看着画册,那页母子涂鸦的光芒缓缓收敛,却不再黯淡,反而像被重新镀上了一层温润的光晕。
苏沐瑶收回手,符卡已碎成粉末。
她没说话,只是静静望着那扇——不知何时悄然浮现于残垣之后的小门。
门由凝固的墨迹构成,漆黑如夜,边缘流淌着尚未干涸的暗红纹路,仿佛用鲜血写就的契约。
门楣上方,刻着三个冰冷的小字:
L09归档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