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板上方那行猩红的警告字迹如同钉入现实的铁钉,死死钉在所有人的心头。
“外部监管协议已接入……72小时后现场评估。”
冰冷的文字没有笔锋,没有温度,像是某种自动打印的判决书,与这片由情感、记忆和意志重构而成的悬浮教室格格不入。
更诡异的是,它正在活着——墨僧无相眯起眼,指尖捻起一撮飘落的粉笔灰,轻轻一嗅,脸色骤然沉下。
“静默之蠹。”他低声道,声音像是从古井深处传来,“理事会埋在规则底层的寄生符文,专用于监听一切‘非授权变更’。它们不是记录文字,而是吞噬语义,把我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念头,都转化成可分析的数据流。”
话音未落,一缕细如发丝的粉笔灰悄然滑向白露脚边。
她眸光一冷,剑未出鞘,手腕轻震,一道银弧自剑身迸发,将那抹灰烬斩为两截。
落地的灰烬猛地扭曲,凝成一只不足指甲盖大小的竖瞳,瞳孔中央映出整间教室的倒影——凌晓站在讲台边,苏沐瑶立于窗台,陈默低头望着掌心微光……下一瞬,眼球爆裂,化作黑烟消散。
“他们能看见。”白露扫视众人,声线如霜,“甚至能听见我们的心跳节奏。若不设防,等理事会降临,你连开口解释的资格都不会有——直接判定为‘规则污染源’,清除。”
空气骤然凝固。
凌晓盯着自己手中那本残破的画册,灵墨还在缓缓渗入焦痕,像是一条条复苏的经络。
他的思绪却早已跳出这方空间,回到十年前那个雨夜——母亲倒在血泊中,画册自燃,图鉴一页页化为灰烬。
可就在她生命最后一刻,一道不属于系统的光芒从灰烬中升起,一个被系统标记为【无效记忆】的身影竟短暂具现,挡下了致命一击。
那时他还太小,不懂那是什么。
现在他明白了。
当情感共鸣足够强烈,连被系统判定为“无效”的存在,也能逆向具现。
“陈默。”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转过头来。
少年怔了一下,抬头看他。
“你说当年,要维持一个人的记忆不被虚界吞噬,需要三千个共情节点——也就是至少三千人真心记得她、理解她、愿意为她留下印记?”凌晓目光灼灼,“那现在……整个艾瑟拉市,还有多少人记得我母亲?林婉清?”
陈默愣住。
这个问题像是一块巨石砸进深潭。
他张了张嘴,想答,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统计。
守契派的典籍里没有记载,归档塔的数据库也早已将她的名字列为【封存·禁止访问】。
可就在这瞬间,他脑海中闪过一丝异样。
仿佛有某种沉睡的权限,在听到“林婉清”三个字时,微微颤动了一下。
凌晓没等他回答,已经转身走向黑板。
他拾起一支沾满灵墨的毛笔,笔尖悬停于那行红色警告之上。
“既然他们能看,那就让他们看个够。”他冷笑一声,“但我不信,规则只能被监视,不能被反锁。”
他落笔。
不是修改,不是删除,而是加框。
一圈由灵墨勾勒的玄奥纹路迅速蔓延,将那行红字牢牢围住,如同给毒蛇套上铁笼。
墨迹所过之处,粉笔灰的蠕动戛然而止,仿佛被冻结。
“这是我绘灵师的灵墨,不是系统通用语。”凌晓咬破指尖,一滴血落入墨中,整圈符文顿时泛起暗金光泽,“你们可以记录,但别指望能读懂——这叫加密。”
墨僧无相”
“我不是教它说谎。”凌晓收回笔,轻喘一口气,精神力消耗不小,“我是让它学会——闭嘴。”
话音刚落,整片悬浮教室忽然轻轻一震。
那些原本飞向穹顶、融入金色规则网络的学生心声——涂鸦、留言、草稿纸——竟开始自发排列,围绕着凌晓画下的封锁圈,形成一层又一层旋转的符号环流,宛如天然防火墙。
苏沐瑶的战术终端突然发出一声短促蜂鸣,屏幕上原本无法关闭的红色倒计时界面竟出现了细微卡顿,数据流出现0.3秒的延迟。
她眸光微闪。
干扰生效了。
虽然只是短暂阻断,但足以证明——这个由集体记忆构筑的新规则体系,已经开始具备对抗外部监控的能力。
白露看着那层不断增厚的符文屏障,握剑的手略松了些,却仍警惕地扫视四周:“这只是拖延。七十二小时后,理事会不会派探员,他们会亲自降临——那是凌驾于国家对策局之上的存在,掌握着对所有超自然力量的终审权。你这点小把戏,在他们眼里不过是沙堡。”
“我知道。”凌晓靠回讲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语气却带着几分懒散的笃定,“所以我也没打算靠画画撑过七十二小时。”
他看向陈默,眼神意味深长。
“我要让全城的人,都记得我妈。”
陈默心头一震。
那一瞬间,他仿佛又被拉回那个编号为K-7的地下教室,耳边响起冰冷的电子音:“课代表,同步率低于80%者,记忆剔除。”
他的手指无意识蜷缩起来,指尖微微发烫。
凌晓没再多说,只是将手中画册轻轻合上,封面残留的血痕与灵墨交织,隐约浮现出一行几乎不可见的小字:
【图鉴收录进度:母亲·林婉清 —— 情感共鸣度 17.3%】
不够。
远远不够。
但只要这座城市还有一个人愿意想起她,他就敢赌一把——赌情感,能撕开系统的铁律;赌记忆,能成为最锋利的武器。
风吹过破碎的穹顶,带起一片纸海。
其中一张泛黄的草稿纸缓缓飘至陈默面前,上面空无一字。
可他却觉得胸口发闷,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灵魂深处苏醒。
他缓缓闭上眼,指尖轻轻抬起,在空中划出一道极细微的轨迹——
那不是笔画,也不是符文。
而是一串只有他曾属于“第七教师门徒”时才看得懂的数据流残影。
陈默闭目凝神,指尖在空中划出一道数据流般的轨迹——细若游丝的光痕在他指端闪烁,如同旧日系统中流淌的权限密钥。
那不是书写,而是调用,是唤醒。
他眼瞳深处掠过一瞬极淡的蓝芒,像是沉眠的服务器被强行启动,残存的“课代表”协议正在与某种更高层级的记忆结构建立脆弱连接。
“至少五千七百二十三个活跃记忆源……”他的声音干涩而低哑,仿佛从喉间挤出,“其中一千八百余人产生了二次传播行为——他们不仅记得林婉清,还向他人讲述过她的名字、她的画、她最后留在美术楼走廊的那幅未完成肖像。”
话音落下,空气微微震颤。
凌晓站在讲台边,嘴角缓缓扬起,像是听见了世间最荒诞又最动听的情报。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道自幼便存在的粉笔灰纹路——形如锁孔,曾被他当成胎记,如今却成了钥匙。
“够了。”他轻声道,眼神骤然锐利,“不求全城铭记,只求有人不肯遗忘。这就够了。”
他猛地将手中那本残破画册拍在讲台中央,封面裂痕处血丝蜿蜒,灵墨翻涌如潮。
他咬破指尖,以血为引,蘸取最后一滴浓缩的灵墨,在黑板底部狠狠一划——
没有繁复符文,没有古老咒印,只有一道歪歪扭扭、近乎童稚的涂鸦:一把老式挂锁,锁身布满稚嫩线条,锁孔赫然是他手腕上那道纹路的放大版。
“既然他们说我篡改规则、私设考场、非法判卷……”凌晓喘着气,额角渗汗,却笑得张扬,“那我就干脆把这间教室,变成‘未完成作业保护区’。”
话音落下的刹那,整座艾瑟拉市,悄然震动。
所有曾在社交平台转发过“画出母亲”挑战的人,所有曾在街头接过那张泛黄传单的人,所有曾在午夜梦见一位穿白裙的女人站在画架前的人——心头同时一颤。
指尖发麻。
无需思考,他们的手指已不受控地抬起,在桌面、窗玻璃、课本边缘,甚至自己手背上,勾勒出同一个图案:一把锁。
小小的,粗糙的,带着孩子气的锁。
而在城市中心,归档塔顶端那座悬浮教室之外,现实开始扭曲。
亿万道微不可察的锁影自虚空中浮现,由光粒凝成,层层嵌套,环环相扣,宛如一场无声的童心暴动。
它们旋转、聚合、编织成一片浩瀚结界图腾,覆盖整座塔身,像是一整片由记忆铸就的鳞甲,将外部监管协议的侵蚀之力死死挡在外层。
黑板上的猩红警告字迹剧烈抽搐,静默之蠹化作的粉笔灰疯狂蠕动,试图解读封锁符文,却被那股纯粹而混乱的“情感共识”彻底扰乱逻辑回路——它们能解析规则,却无法理解为何一个符号会因“想念”而变强。
墨僧无相仰头望着穹顶外不断增殖的锁影,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唇角,低笑一声:“好小子……你不是在画防御,你是在用整座城市的念想,给世界立法。”
白露紧握长剑,眼中寒霜稍融。
她第一次没有质疑这个看似荒唐的计划,而是默默退后一步,站到了凌晓身侧——这是她对“值得守护”之人唯一的表态。
苏沐瑶沉默地看着战术终端上那行终于彻底卡死的倒计时,屏幕边缘浮现出细密裂纹。
她缓缓抬头,望向凌晓的背影,那一瞬间,冰冷的瞳孔里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风穿过破碎的穹顶,吹动满室纸海。
一张泛黄草稿纸轻轻落在陈默膝头,上面依旧空白。
可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回来了。
太重了。
重得让他颅骨深处传来撕裂般的嗡鸣。
他缓缓蜷起身体,指尖死死抠住桌沿,仿佛要抓住什么正在崩塌的东西。
然后,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缕漆黑如沥青的黏液,悄无声息地从他额角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