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言看着她泛红的眼眶，感觉自己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所有准备好的说辞和辩解都堵在了里面。
他很想问，但又知道自己没资格问。
这种时候，任何的关心都显得廉价，任何的安慰都像是惺惺作态。
他内心那个平日里能说会道、吐槽能量爆满的小人，此刻也彻底哑火了，只能抱着膝盖蹲在角落里，不知所措。
气氛比刚才汇报工作时还要凝重。
姜伊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刚才我们说到用户裂变……”
“那个……”陆言鬼使神差地打断了她。
姜伊的目光抬起，带着询问。
陆言硬着头皮，用一种讲鬼故事的语气开了口，“一个程序员出门了，他老婆让他买一斤包子回来，如果遇到卖西瓜的，就买一个。结果程序员带回来一个包子。老婆大怒：你怎么就买了一个包子？程序员答：因为我遇到了卖西瓜的。”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尴尬得能用脚趾在地上抠出一套三室一厅。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内心的小人已经开始疯狂捶地：“陆言！你是猪吗！这种时候你讲什么程序员冷笑话！你这是在伤口上撒盐，在雷区里蹦迪，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啊。”
笑话真的很冷。
冷到空气都快要结冰了。
姜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笑，也没有任何反应。
就在陆言以为自己即将因为“在领导情绪低落时讲冷笑话”这一罪名被就地正法时，他看到姜伊的眼神，似乎柔和了一些。
那股紧绷的锐利感，悄然散去了几分。
这个笑话虽然烂，但它成功地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凝重。
就在这时。
“咕——”
一声响声从陆言的腹部传来。
陆言的脸“腾”地一下哄了。
如果地上有条缝，他现在就能表演一个原地螺旋式入土。
他内心的小人已经放弃了思考，直接躺平，在自己身上盖了张写着“社死”的白布。
完了。
刚才讲冷笑话只是试探，现在这声肚子叫，简直就是直接往“魔女”的脸上扔了个响屁。
他感觉自己的职业生涯，连同他这个人的社会性存在，都在这一刻，被这声不合时宜的肠鸣，彻底终结了。
他甚至已经开始思考，如果自己现在立刻从阳台上跳下去，明天公司内网的头条会是什么——《震惊！运营部新晋组长不堪重负，深夜拜访女总监后竟做出如此选择！》。
姜伊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目光从陆言那张快要烧起来的脸上，移到了墙上的挂钟。
时针，已经指向了晚上九点。
姜伊：“我也没吃。”
说完，她站起身，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陆言的大脑CPU重启失败，依旧处于一片混乱之中。
她……她要去干嘛？
他看着姜伊的背影，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她要去点外卖吗。
对，一定是这样！
陆言的求生欲在这一刻再次占领了高地。
这是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他立刻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点开外卖软件，准备在姜伊开口点单的瞬间，就抢先把手机递过去，并附上一句“姜总，这顿我来，您千万别跟我抢！”。
这不仅是展现自己忠心和眼力见的时候，更是挽回自己刚才那声惊天动地肠鸣所丢失的全部尊严的关键一战。
然而，姜伊并没有拿出手机。
她径直走到了那个嵌入式的巨大冰箱前，拉开了门。
陆言伸到一半的手机僵在了半空。
冰箱里的灯光亮起，也照亮了里面的“盛况”。
空空如也。
除了门边格子里孤零零地立着的几个鸡蛋，和冷藏室角落里一小把用保鲜膜包着的挂面，再无他物。
很显然，这冰箱的主人，大概一年也开不了几次火。
陆言内心的小人绝望地捂住了脸：“完了，连外卖这个选项都没了，这是要逼死我啊。”
姜伊看着那点可怜的食材，沉默了两秒。
随即，她关上冰箱门，转身走向灶台，动作看起来倒是十分利落。
开火，一气呵成。
倒油，潇洒自如。
打蛋……嗯？蛋壳好像掉进去了一小块。
算了，问题不大。
陆言紧张地看着她那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内心忽然升起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难道……难道她其实是个隐藏的厨神？就像武侠小说里那种扫地僧，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一出手就石破天惊？”
下一秒，现实就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刺啦——”一声。
由于锅烧得太热，油温过高，鸡蛋液一下锅，立刻发出了剧烈的抗议。黑烟混合着油点冲天而起。
姜伊显然也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天花板上一个不起眼的白色圆盘，突然亮起了红灯，并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声。
“滴——滴——滴——滴——！”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锅里冒着滚滚黑烟，抽油烟机没开，烟雾报警器叫得撕心裂肺。
那个平日里在公司运筹帷幄的女魔头，此刻正拿着锅铲，对着一口黑烟滚滚的锅，罕见地露出了手足无措的表情。
这强烈的反差感，让陆言看得目瞪口呆。
他内心的小人直接从地上爬了起来，震惊地指着厨房的方向：“我的天！‘魔女’的弱点被我发现了。她……她不会做饭！她是个厨房杀手。”
“那个，姜总！”陆言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冲进厨房，指了指那个还在疯狂尖叫的报警器，“先关火！关火！”
姜伊如梦初醒，连忙关掉了燃气灶。
陆言踩着凳子，手忙脚乱地把烟雾报警器关掉，又打开了所有的窗户通风。
世界，总算清净了。
厨房里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糊味。
姜伊看着那口已经阵亡的煎蛋，又看了看自己身上沾到的油点，脸上表情看起来……有点委屈？
陆言看着她那副样子，忽然觉得有点想笑。
他深吸一口气，用带着点试探的语气开口。
“要不……我来？”
姜伊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让开了位置。
社畜的反击时刻到了。
陆言熟练地接管了厨房。
洗锅，开火，热油，一气呵成。
他没去看冰箱里还有什么，光凭刚才那一眼，就已经在脑子里规划好了菜单。
“冰箱里还有点葱，做个葱油拌面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角落里找到了几根有些蔫的小葱。
洗净、切段，动作麻利。
煮面需要时间，他趁着这个空档，开始调制葱油拌面的灵魂——酱汁。
他凭着感觉，依次淋入生抽、老抽，又加了勺蚝油和一小撮糖，手腕一晃，酱汁便在碗底调匀了。
很快，面煮好了，捞出过凉水，沥干。
热锅烧油，放入葱段，小火慢熬。
当葱段被炸至焦黄，那股浓郁到极致的葱香混合着酱油的鲜香，充满了整个厨房，将刚才那股焦糊味驱散得一干二净。
“呲啦——”
金黄的葱油连带着焦香的葱段，一同浇在劲道的面条上。
陆言拿起筷子，迅速拌匀，让每一根面条都均匀地裹上那层油亮喷香的酱汁。
前后不过十分钟。
两碗香气扑鼻的葱油拌面，被端上了餐桌。
姜伊看着眼前那碗卖相极佳的面，又看了看那个正解下围裙的陆言，眼神有些复杂。
两人相对而坐，默默地吃着面。
热乎乎的面条下了肚，胃里暖了，陆言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下来，他偷偷看了一眼对面的姜伊，觉得她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一碗面很快就见了底。
陆言正准备收拾碗筷，姜伊却忽然开了口。
她的目光没有看他，而是投向了窗外漆黑的夜色，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书架上那几本书，是我弟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