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樱那句隔着竹林，像是宣告，又像是自嘲的问话，陆言没有回答。
他只是默默地将自己沉入温热的泉水里，任由缭绕的水汽模糊掉自己脸上的所有表情。
有些问题，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这场堪称惊心动魄的假期，就在这种复杂而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
返程的飞机上，气氛比来时还要诡异。
来的时候，好歹还有苏晴樱和林晚儿明里暗里的针锋相对，算是有个热闹看。
现在，机舱里静得可怕，三个女人各自占据一角，谁也不看谁。
姜伊靠在窗边，戴着眼罩闭目养神，周身三尺之内气温骤降，连空姐送饮料都绕着走。
苏晴樱摘下了墨镜，捧着一本时尚杂志，看似在认真阅读，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却时不时地透过杂志的边缘，扫向陆言，眼神晦暗不明。
而林晚儿，则低着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来划去，屏幕的光映着她那张小脸，看不出喜怒，只是周身都笼罩着一股低气压。
陆言被夹在中间，感觉自己坐的不是柔软的真皮沙发，而是一块烧得通红的铁板。
他坐立难安，度秒如年，只想当场表演一个紧急开舱门然后高空跳伞。
他内心的小人已经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一级警报！一级警报！气压异常！这不是平流层，这是三个女人怨念形成的结界！我感觉我的SAN值正在狂掉，再这么下去我人就要没了！”
……
终于熬到飞机落地，陆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离了机场。
第二天，重新回到公司，闻着办公室里那熟悉的空气，他第一次觉得如此亲切。
修罗场什么的，哪有安安静静地当个社畜来得舒服。
他刚准备一头扎进工作的海洋，用0和1来治愈自己饱受摧残的心灵，姜伊的助理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
“陆组长，姜总请您去她办公室一趟。”
“又来？”陆言内心哀嚎一声。
他怀着奔赴刑场般的心情，走进了那间熟悉的办公室。
姜伊已经换回了一身干练的职业装，正坐在办公桌后审阅文件，仿佛那个在温泉里，在沙滩上，在阳台上展露过不同一面的女人，只是陆言的一场幻觉。
“姜总，您找我。”
“嗯。”姜伊放下手中的文件，抬头看他，“这次度假，玩得开心吗？”
“托您的福，非常开心。”陆言面不改色地回答。
姜伊没再追问这个话题，而是将一份文件推到了他的面前。
“说正事，你那个新人培训系统，商业价值已经被集团高层注意到了。”
“高层讨论后决定，将它作为独立项目来运营，并且，会从其他部门调派人手过来协助你，完善后续的开发和推广工作。”
独立项目？调派人手？
陆言听到这几个词，脑子里闪过的不是“升职加薪”，而是“权力斗争”、“办公室政治”、“宫斗大戏”这些恐怖的词汇。
他内心的小人已经开始捶地：“完了完了，我只想安安静舍地当个小透明，这下好了，树大招风，我仿佛已经看到了一群饿狼正朝着我这块肥肉扑过来。”
他挤出一个笑容：“这是好事啊，感谢公司和领导的信任。”
从姜伊办公室出来，陆言感觉自己的脚步都有些虚浮。
他回到项目组，看着王工和李工那两张求知欲旺盛的脸，叹了口气，把姜伊的话复述了一遍。
话音刚落，王工和李工的脸色就变了。
“独立项目？还要调人来？”王工的八字眉立刻垮了下来，他凑到陆言身边，压低声音，“组长，这不对劲啊。咱们这桃子刚种熟，就有人想来摘了？”
李工也一脸凝重：“这事十有八九不简单，调人？调什么人？我赌五毛，肯定是哪个领导家的皇亲国戚，下来镀金的。到时候活我们干，功劳他领，黑锅我们背，这套路我见得多了。”
陆言听着这两个老油条的分析，一个头两个大。
他现在只想找到那个叫“高层”的家伙，抱着他的大腿哭诉：“大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把项目做得这么好，求求你收回成命吧。”
果不其然，两位老江湖的预言，在下午就应验了。
午休刚结束，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穿着一身崭新格子衫，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就由行政部的同事领着，走进了项目组的办公室。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新同事高凡，从今天起加入我们项目组，大家欢迎。”
高凡对着众人点了点头，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但眼里却透着一股倨傲。
当行政部的同事介绍到他是安妮总监的亲外甥，一个刚从名校毕业的高材生时，王工和李工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果然如此”。
“完了，真是皇亲国戚下来体验生活了。”王工在心里哀嚎。
高凡被安排在陆言旁边的空位上，他坐下后，没有像普通实习生那样先熟悉环境，而是直接打开了陆言共享在服务器上的系统架构文档和核心代码。
他看得很快，眉头也越皱越紧。
不到十分钟，他就转过头，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对陆言开了口。
“陆组长是吧？我看了一下你的系统架构，感觉有点过时了。”他推了推眼镜，一副“我比你懂”的样子，指着屏幕上的代码，“尤其是你这个核心算法，写得太冗余了，逻辑也不够清晰。我用最新的模型来辅助重构，半天时间就能把性能优化至少一倍。”
这句话让整个项目组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个新来的年轻人身上。
王工和李工当场就要发作，这小子算哪根葱？一来就对陆神的杰作指手画脚？
“你……”王工刚要开口，却被陆言一个眼神拦住了。
陆言脸上没有丝毫的怒意，反而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他看着一脸倨傲的高凡，点了点头。
“好啊，英雄所见略同。其实我也觉得这个模块有很大的优化空间，只是一直没找到好的思路。既然你对最新的模型这么有研究，那这个核心算法的优化工作，就全权交给你了。”
陆言站起身，拍了拍高凡的肩膀，笑得愈发灿烂：“我们都很期待你的表现，加油。”
高凡显然没料到陆言会是这种反应，他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在他看来，这无疑是陆言自知技不如人，主动让贤了。
他得意地笑了，却没有看到，陆言那温和的笑容之下，那一闪而过的精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