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廷为饱学之士准备的居所，意外的朴素。
这里没有圣女殿那般华丽的装饰，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卷和墨水混合的独特气味，让人感觉像是走进了一座巨大的图书馆。
一个须发皆白、身穿朴素灰色神父袍的老者，正站在书房门口等候。
他看起来年纪很大了，脸上布满了皱纹，但那双藏在浓眉下的眼睛，却依旧锐利，仿佛能看穿人心。
这位，想必就是安娜口中那位“最有学问的”格里高利老先生了。
“日安，圣女大人。”
格里高利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教士礼，但他的目光，却在第一时间落在了塞西莉娅怀里那高高一摞书上，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求知之路，漫长而艰辛。能由守护骑士代为背负知识的重量，想必圣女大人的前路，会比我等凡人平坦许多吧。”
老先生的声音不带什么感情。
但这话里的味道，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安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显然也听出了话里的揶揄。她紧张地看了看莉琪，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塞西莉娅则完全没听出来。
她还以为这是在夸她，于是挺起胸膛，一脸严肃地回答：
“为圣女大人扫清一切障碍，包括物理上的，是属下的职责。”
好家伙，神他妈的物理障碍！你管一摞书叫物理障碍？
莉琪差点笑出声。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格里高利老头，是个思想传统的学院派，看到自己让骑士搬书，就先入为主地觉得自己是个养尊处优、不把学习当回事的草包圣女了。
这是在给我下马威呢。
莉琪心里门儿清，但脸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她露出了一个无比纯洁、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的表情，歪了歪头。
"咦？可是，格里高利先生，知识的重量，难道不是在于理解与吸收，而是在于其物理形态的沉重吗？"
"将时间耗费在无意义的体力搬运上，不是反而亵渎了知识的宝贵吗？"
莉琪这番话，说得一本正经，义正辞严。
直接把格里高利给问住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又觉得这话听起来……好像他妈的有点道理？
塞西莉娅在一旁，金色的瞳孔里瞬间迸发出恍然大悟的光芒，她用力点了点头。
“圣女大人果然是充满了大智慧！属下明白了！以后绝不会让您再为搬书这种俗务浪费宝贵的精力！”
莉琪：“……”
我不是那个意思！
格里高利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走进了书房。
“……请进吧，圣女大人。希望您的智慧，能和您的言辞一样锐利。”
……
事实证明，莉琪的智慧，远比她的言辞要锐利得多。
或者说，一个211神学专业毕业生的知识储备，对这个还处于神学理论蛮荒时代的世界来说，完全是降维打击。
课程刚开始的时候，气氛非常凝重。
格里高利严格按照教典，从教廷建立之初的“黑暗纪元”开始讲起，语调平铺直叙，干巴巴的，比莉琪前世的马哲课还要催眠。
莉琪表面上坐得端端正正，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脑子里想的却是晚上要做的菜。
西红柿炒蛋？不行，听说西方的西红柿不适合做这个。
葱爆牛肉？好像可以，就是不知道这里的牛肉柴不柴。
要不干脆来个大盘鸡？太麻烦了，还得先揉面…大盘鸡没面可不好吃…
“圣女大人！”
格里高利那带着不满的声音，将莉琪从“中华小当家”的幻想中拉了回来。
“对于第一次抗魔战争的转折点，‘圣徒’海因里希的殉道，您有什么看法？”
来了来了，抽查提问！
这老头肯定是看我走神了，故意为难我！
莉琪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刚才听到的内容。
大概就是说，一个叫海因里希的猛男，为了掩护大部队撤退，一个人顶住魔族大军，最后力竭战死，他的牺牲精神感天动地，让士兵们士气大振，最终反败为胜。
很传统，很主旋律的英雄故事。
按标准答案，自己这时候应该说一些“圣徒精神永垂不朽”之类的屁话。
但莉琪知道，这么回答，只会让这老头更看不起自己。
得来点猛料。
“看法？”
莉琪露出一个悲悯而神圣的表情，轻声叹息。
“我看到的，不是牺牲，而是印证。”
格里高利皱眉：“印证？此话何解？”
“圣徒海因里希的肉体虽然消亡了，但他的精神，他的信仰，却化作了更纯粹的‘圣灵之光’，融入到了每一个士兵的心中，最终化作胜利的基石。”
莉琪的声音空灵而庄重，开始夹带私货了。
“这难道不正是‘三位一体’理论的完美体现吗？圣父的光芒创造了世界，圣子的光芒行走于人间，比如海因里希这样的圣徒，而圣灵的光芒，则永存于所有信徒的意志之中。三者形态各异，却拥有同一个本质。”
“所以，海因里希圣徒并非殉道，他只是……从‘圣子之光’，回归了‘圣灵之光’的形态而已。他从未离开我们。”
“……”
“……”
整个书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格里高利，这位在教廷里研究了六十年教典的老学究，此刻，正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嘴巴半张，手里的鹅毛笔“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与狂喜。
轰！
仿佛有一道惊雷，在他那早已固化的神学世界里，劈开了一道全新的、通往真理的大门！
对啊！
原来是这样！
原来“三位一体”是这个意思！
它不仅解释了圣光的结构，更是解释了生死、精神与信仰的终极循环！
这…这简直是…
“神……神启……”
格里高利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因为动作太急，差点被椅子腿绊倒。
他几步冲到莉琪面前，那张老脸上，此刻写满了激动和狂热，再也不见之前的半分古板和严肃。
“圣女大人！”
老先生激动得语无伦次，他抓着自己的白胡子，眼睛亮得吓人。
“您…您快跟我说说！那关于第三次抗魔战争中，圣女莉莉安娜的‘圣光天启’，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是‘圣父之光’透过‘圣子之光’的容器，直接显化的一种形态？还有还有！教典里记载的上古‘神罚’，那是不是就是…就是最纯粹的，不借由任何媒介的‘圣父之光’的意志体现？！快！快告诉我！”
看着眼前这位前一秒还想把自己按在地上摩擦，后一秒就变成了求知欲爆棚的狂热粉丝的老爷子，莉琪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小样儿，还治不了你了？
我一个经受过现代高等教育体系淬炼的神学狗，理论功底还能比不过你个中世纪土著？
接下来的课程，彻底变成莉琪的个人秀。
格里高利完全放下了导师的架子，像个小学生一样，拿出各种教廷历史上的悬案和神学难题，向莉琪请教。
而莉琪，则气定神闲地，将前世地球上基督教发展史中那些已经被嚼烂了的神学理论，换个皮，套上“圣光”的壳子，一一为他“解惑”。
什么“道成肉身”，什么“原罪救赎”，什么“因信称义”……
一个个崭新的、逻辑严谨的神学概念，从她嘴里轻飘飘地吐出，却像一枚枚重磅炸弹，把格里高利六十年来的世界观炸得粉碎，又在他脑中重新构建起了一座更加宏伟、更加光辉的神学大厦。
等到课程结束时，格里高利看着莉琪的眼神，已经充满了父亲看天才女儿般的慈爱和骄傲。
临走时，格里高利将三人送到门口，脸上的笑容和蔼得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我的孩子，你一定要记住，真理之路，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
他拉着莉琪的手，刻意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你的‘三位一体’论，是足以颠覆整个教廷认知体系的伟大神启。教皇冕下对此欣喜若狂，但…并非所有人，都乐于见到变革的发生。”
莉琪眨了眨眼，表示不解。
格里高利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枢机主教安德鲁，是教廷‘传承派’的领袖。他们认为，教典上的每一个字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任何新的解读，都是对传统的亵渎。昨天，您回宫殿休息后，在枢机会议上，他就公开对您的新观点提出了质疑。”
“安德鲁主教在教廷中根基深厚，门生故旧遍布……你，以后要小心此人。”
“好了，快回去吧。今天的知识，也需要好好消化一下。”
说完，他慈爱地目送她离开。
走在回去的路上，莉琪脸上的圣洁表情依旧。
但她的内心，早已开启了疯狂吐槽模式。
搞什么飞机？
你们这教会看起来这么原始，居然还有内部斗争的？
传承派？听起来就像老顽固啊。
而且斗争水平也太低级了吧？就是开会时喷一喷？连个绊子都不会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