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软垫上神游了半个多钟头，莉琪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结束了这场“与圣光的深度交流”。
她站起身，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膝盖，然后推开了祈祷室厚重的木门。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清晨的阳光斜斜地洒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安娜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门口叽叽喳喳地等着她，然后汇报今天接下来的日程。
莉琪觉得有些奇怪。
她顺着走廊朝餐厅的方向走了几步，然后就看到了。
安娜正蹲在不远处的墙角，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脑袋深深地埋在膝盖里，肩膀还在一抽一抽的。
这和平时那个活力四射、像个小太阳一样的安娜，完全是两个样子。
出事了。
这是莉琪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
她放轻了脚步，缓缓地走了过去，在安娜面前站定。
“安娜？”
莉琪的声音很轻。
蹲着的小小身影猛地一颤，然后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豁然抬头。
当看到是莉琪时，安娜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飞快地用袖子胡乱在脸上一抹，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圣女大人！您、您结束了啊！”
安娜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眼圈红红的，却还努力地想挤出一个和平时一样的、灿烂的笑容。
“我……我刚才站在这里……对！在思考圣光教义！想得太入神了，都没注意到您出来了，对不起！”
她一边说，一边还心虚地低下头，两只手紧张地绞着自己的裙摆。
这谎撒得，水平也太差了。
莉琪看着她这副样子，没说话。
思考圣光教义能把自己思考哭了？你是把自己感动哭了还是被教义蠢哭了？
她在心里默默吐槽。
但她知道，这小丫头肯定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莉琪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那双清澈的金色眼眸，就那么平静地注视着安娜，不带任何责备，却让安娜感觉压力越来越大。
在莉琪沉默的注视下，安娜那点可怜的伪装很快就土崩瓦解了。
她本来就不是个会撒谎的人。
“我……”
安娜的嘴唇动了动，眼泪又开始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
看着她这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莉琪心软了。
唉，算了。
她叹了口气，想伸出手，去摸摸安娜的头，安慰一下她。
然后，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她伸出了手。
安娜低着头。
她……够不着。
这具一米五的娇小身体，就算安娜微微低着头，她踮起脚尖也只能勉强碰到安娜的下巴。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莉琪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伸也不是，缩也不是，整张脸都快要烧起来了。
草！
身高是硬伤啊！
安娜本来正沉浸在委屈的情绪里，感觉到头顶有动静，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然后就看到了莉琪踮着脚、伸着手、一脸努力却徒劳无功的窘迫样子。
她愣了一下。
然后……
“噗嗤——”
一声没忍住的笑声，从她嘴里冒了出来。
这一笑，就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安娜再也憋不住了。
“对、对不起，圣女大人……”安娜一边擦着新冒出来的眼泪，一边笑得肩膀直抖，“我……我不是故意的……是您……您这样子……太、太可爱了……”
莉琪黑着一张脸，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行吧。
安慰失败，还被当成搞笑素材了。
我这圣女的威严还要不要了？
不过，看着安娜终于笑了出来，莉琪心里也松了口气。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吧？到底谁欺负你了？”莉琪问道。
被她这么一逗，安娜的情绪平复了不少。
她低下头，声音也变小了。
“没……没人欺负我，圣女大人。”安娜揉了揉依旧泛红的眼睛，小声地解释道，“刚才……是安德鲁主教大人过来了。”
“安德鲁？”莉琪的眉头皱了一下。
这个名字，她有印象。
格里高利老先生提醒过她，传承派的领袖，一个顽固的老头子。
“他……他看到我站在祈祷室门口，就……就训斥了我几句……”安娜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他说我不该在您祷告时窥探，说这是对圣光的大不敬……他说得对，确实是我违反了规定，是我错了……”
安娜在主动揽责，把自己被训斥的原因归结为是自己犯了错。
但莉琪听出了不对劲。
如果只是被训斥几句，这小丫头不至于哭成这样。
“然后呢？”莉琪追问，“他就因为这个，把你训哭了？”
“不、不是的！”安娜连忙摇头，“主教大人也是为了我好……他只是……只是临走的时候……”
安娜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几乎细不可闻。
“……他说，上梁不正下梁歪。”
“他说，您提出的那些……那些新想法……是、是离经叛道的邪说，是哗众取宠……”
说到这里，安娜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
这一次，不是因为委屈和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他凭什么这么说您！”安娜抬起头，脸上满是为莉琪抱不平的激愤，“‘三位一体’是您带来的神谕！‘光之尘’能让那么多人吃饱饭！他……他根本就什么都不懂！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污蔑您！”
莉琪看着激动得满脸通红的安娜，没有说话。
她脸上的表情很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委屈。
那双金色的眼眸里，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但是，只有莉琪自己知道，在她那平静的表象下，是什么样的心情。
上梁不正下梁歪？
离经叛道的邪说？
哗众取宠？
行啊。
安德鲁是吧？
好得很。
我记住你了。
莉琪在心里，已经给这位素未谋面的枢机主教，重重地记上了一笔。
批判我的理论，我可以当做是学术交流。
但是欺负我身边的人，还是因为我的原因……
这可就不一样了。
不蒸馒头争口气！这口气，我非出不可！
莉琪伸出手，这一次，她没有再去尝试那个高难度的摸头动作。
她只是轻轻地，牵起了安娜的手。
安娜的手有些凉，还在微微颤抖。
“别哭了。”
莉琪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