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悄悄地从圣女殿的侧门溜了出去，汇入了兰都午后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
离开了圣堂区那庄严肃穆、一尘不染的白石大道，平民区的街道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空气中混杂着烤面包的香气、牲畜的粪便味、皮革商铺的鞣制气味，还有人群的汗味。
青石板铺就的道路并不平整，声音嘈杂，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人。
“圣女大人……”
走在莉琪左侧的塞西莉娅忽然开口，她的表情比在训练场上还要严肃，身体紧绷，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个靠近的人。
“这里人多眼杂，为了确保您的安全，请……请允许我牵着您的手。”
塞西莉娅说这话的时候，视线并没有看着莉琪，而是直视前方，仿佛这只是在陈述事实。
但她微微泛红的耳根，和那只伸出来后就僵在半空、有些无措的手，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此乃谎言！
莉琪看着她那只骨节分明、因为常年握剑而生着薄茧的手，心里一阵无语。
大姐，你这理由也太牵强了吧！这里是首都兰都，天子脚下，治安好得很，能有什么危险？
再说了，你一个能打十个的圣殿骑士，还需要靠牵手来保护我？
她很想吐槽，很想拒绝。
但是，看着塞西莉娅那副“你要是拒绝就是不顾全大局”的严肃表情，莉琪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算了，谁让她现在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妹妹”呢。
莉琪叹了口气，认命般地把自己的小手搭了上去。
塞西莉娅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充满了力量感。
当她的手指收拢，将莉琪的手完全包裹在掌心时，莉琪明显感觉到她的身体瞬间放松了下来。
“嘿嘿……”
一声轻笑从莉琪的右边传来。
一直安静地跟在旁边的安娜，不知何时已经凑了过来，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们交握的手。
下一秒，安娜也伸出了手，不由分说地牵住了莉琪的另一只手。
“对呀对呀！人这么多，可不能让圣女大人走丢了！我也要牵着！”
安娜的手和塞西莉娅完全不同，柔软、温润，带着少女特有的细腻。
她不是征求意见，而是直接行动，然后用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
莉琪：“……”
她现在被一左一右两个身高都高于她的女孩牵着，走在路中间。
这个画面……
怎么看都像是两个姐姐带着自己家那个不省心的傻妹妹出门逛街。
莉琪感觉自己最后那一点点男性尊严，正在随风消逝。
她面无表情地被两人“挟持”着往前走，内心生无可恋。
她们穿过了一条贩卖各种手工艺品的巷子，来到了一片更为开阔的平民住宅区。
这里的房屋大多是木质或石制的，显得有些陈旧，道路也更加泥泞。
街上的人们，无论是正在修理马车轮子的工匠，还是提着篮子匆匆走过的主妇，脸上都带着一种相似的、被生活重压磨砺出的疲惫。
一个背着沉重麻袋的搬运工从他们身边走过，汗水已经浸透了他背上的粗布衣服，每走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莉琪停下了脚步，看着那个男人蹒跚远去的背影。
“你们……”
莉琪转头看向路边一个正在修补渔网的老人，他的手指粗糙皲裂，布满了老茧。
“每天都这么辛苦，是为了什么？”
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看她们三个。或许是因为莉琪那张脸太有欺骗性，他并没有什么防备之心。
“为了什么？还能为了什么，为了活着呗，小姑娘。”
老人嘶哑地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
“不干活，拿什么吃饭？拿什么交税？”
“税？”莉琪抓住了这个关键词。
“是啊，税！”旁边一个正在择菜的大婶听到他们的对话，忍不住插了句嘴，“帝国的税，城里的税，还有……教会的税。”
说到“教会的税”时，大婶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抱怨。
莉琪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教会的税……很重吗？”
“圣女大人，您不必为此忧心。”
塞西莉娅在莉琪耳边低声说，她显然不希望莉琪和这些平民谈论太多这种“俗事”。
“向教廷缴纳什一税，是每个信徒的责任和荣耀。更何况这里是兰都，是神圣大教堂所在的圣城，能生活在圣光的庇佑下，多缴纳一些供奉，也是理所当然的。”
“对呀！”安娜也小声附和道，“而且，住在圣城多安全呀！城外经常有魔物和盗匪出没呢！大家交的钱，教会都会用来维护圣光结界，和让骑士大人们去讨伐魔物，这都是为了保护大家呀！”
她们俩的话，代表了这个世界绝大多数人的普遍认知。
在圣城享受安全和秩序，为此付出代价，天经地义。
她们虽对民众的劳累抱有同情，但并不认为这套体系有什么问题。
可莉琪不一样。
她来自一个被国家机器保护得很好的世界。
在她前世的认知里，国家向人民提供安全保障，是义务，而不是一种需要额外付费购买的服务。
这种理所当然的“供奉”，在她看来，就是一种赤裸裸的剥削。
她的心里，感到一阵莫名的难受和压抑。
“如果仅仅是正常的什一税，那也就算了。”
最开始搭话的那个择菜大婶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说，
“咬咬牙，也能过得去。”
“关键是最近啊，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有些穿着黑袍子的巡查神父，隔三差五就上门来。”
“是啊是啊，”
修补渔网的老人也停下了手里的活，接口道，
“今天说你家门口的台阶对着圣像的方向，是大不敬，要交‘赎罪金’。明天又说你家烟囱里冒的烟形状不好，是厄运的征兆，要交‘净化费’。”
“前天，就隔壁家的老王，他家养的鸡多打了个鸣，都被说成是惊扰了圣光的安宁，罚了十个铜板！”大婶越说越气，
“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啊！这不就是明抢吗！”
莉琪静静地听着。
她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被塞西莉娅和安娜握着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了。
巡查神父？
巧立名目？
用各种奇怪的理由收税？
哈。
莉琪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这不就来活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