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安德鲁从床上坐起。
两名年轻的神父已经等在卧室门外，手里捧着熨烫平整的主教长袍。安德鲁抬起双臂，任由他们为自己套上那件绣满金线和宝石的华贵袍子。
"今天的袍子，用那件镶了红宝石的。"
安德鲁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是，大人。"
神父们立刻换来另一件更加奢华的长袍。那些红宝石在晨光中闪烁着血一般的光泽，每一颗都价值连城。
安德鲁站在镜子前，打量着自己的装束。
很好。
这才是枢机主教应有的威严。
"马车准备好了吗？"
"已经备妥，大人。"
"那就出发吧。"
安德鲁大步走出房间，长袍的下摆在地面上拖出沙沙的声响。走廊两侧的修女们纷纷低头行礼，没人敢抬眼看他。
这才对。
这就是教廷应有的秩序。
马车停在教堂门口，是一辆用黑色橡木打造的豪华座驾，车身上雕刻着繁复的圣光徽记。四名圣殿骑士站在马车两侧，全副武装，表情肃穆。
安德鲁登上马车，坐进铺着天鹅绒软垫的座位上。
"出发。"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沉重的滚动声。
安德鲁掀开车窗的帘子，看向窗外的街道。
兰都的早晨已经苏醒。商贩们推着货车走向市场，工匠们扛着工具前往工坊，穿着粗麻布衣服的平民在街道两侧来来往往。
安德鲁清了清嗓子，开口诵读教义。
"圣光照耀万物，驱散黑暗与邪祟……"
他的声音洪亮，穿透车厢，传向街道。
"凡信奉圣光者，皆可得永生……"
然而，街道上的人们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马车，然后继续赶路。
没有人停下。
没有人跪拜。
甚至没有人回应。
安德鲁皱起眉头，提高了音量。
"圣光教导我们，奉献与谦卑是通往救赎的唯一道路……"
街道两侧依旧是一片沉默。
一个提着菜篮的妇女甚至啐了一口，转身走进小巷。
安德鲁的手指收紧，抓住了座椅的扶手。
愚昧的贱民。
他们根本不懂圣光的真谛。
马车继续前行，驶入了平民区的主干道。
这里的人更多了，街道两侧挤满了摊贩和行人。当马车经过时，人群中传来了窃窃私语。
"是那个枢机主教……"
"就是他，《兰都晨报》上说的那个……"
"啧，又来装模作样了……"
安德鲁的脸色阴沉下来。
但他强忍着怒火，继续诵读教义。
"圣光赐予我们食物与庇护，我们应当……"
啪！
一颗鸡蛋砸在了车窗上。
蛋液顺着玻璃缓缓滑落，在窗户上留下一道黄白色的痕迹。
安德鲁猛地转头，看向窗外。
一个穿着破旧衣服的年轻男人站在人群中，手里还握着另一颗鸡蛋，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滚回你的教堂去！"
那个男人大喊。
"别在这里假惺惺地念经了！你们收走的税，够我们家吃一年的饱饭！"
周围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和附和声。
"对！还我们的钱！"
"什么圣光，都是骗人的！"
"枢机主教？我看是枢机骗子！"
又是几颗鸡蛋和烂菜叶砸向马车。
啪！啪！啪！
车身上很快就沾满了污秽的汁液。
安德鲁的脸涨得通红，青筋在额头上暴起。
"住手！"
他猛地推开车门，站在马车门口，指着那些投掷者。
"你们这些贱民！竟敢对教廷不敬！"
人群中传来更大的嘲笑声。
"不敬？我们供奉了你们那么多年，你们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
"赎罪金！净化费！还有那些莫名其妙的税！你们把我们当什么了？"
"圣女大人说得对，圣光不需要这些虚伪的供奉！"
安德鲁转过身，对着站在马车旁的圣殿骑士大喊：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些贱民赶走！"
四名圣殿骑士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动。
"我命令你们！立刻行动！"
安德鲁的声音几乎是在咆哮。
其中一名骑士缓缓摇了摇头。
"恕我不能从命，大人。"
那名骑士的声音平静而坚定。
"圣殿骑士的职责是守护圣光的信徒，而非……镇压他们。"
"你……你们……！"
安德鲁气得说不出话。
又是一颗烂番茄飞来，正中他的胸口，在那件价值连城的主教袍上留下了一大片红色的污渍。
"滚！"
"骗子！"
"回你的教堂去！"
安德鲁狼狈地缩回马车里，重重地关上了车门。
"走！快走！"
他对车夫大喊。
马车加速驶离人群，在一片嘲笑声和叫骂声中逃也似地离开了平民区。
安德鲁坐在车厢里，浑身颤抖。
那不是恐惧，而是愤怒。
纯粹的、几乎要爆炸的愤怒。
贱民！
一群愚昧无知的贱民！
他们懂什么？
他们什么都不懂！
等他在神学辩论上击败那个冒牌圣女，教廷自然会统一口径，宣布她是异端。
到那时，这些贱民还不是得乖乖跪下，继续供奉教廷？
马车终于抵达了圣堂区中央广场。
这里已经搭建好了辩论台，两张椅子相对而立，中间是一个高高的讲台。
广场四周挤满了人，有贵族，有平民，也有大量的神职人员。
安德鲁从马车上下来，整理了一下被番茄弄脏的袍子。
他昂首挺胸，大步走向辩论台，在属于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然后，他开始等待。
等待那个冒牌圣女的到来。
与此同时，圣女殿内。
莉琪睁开眼睛，看到天花板上精致的圣光徽记雕花。
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她转过头，看到一个年轻的修女正蜷缩在床的另一侧，睡得很沉。
那是昨晚"帮忙补充能量"的修女。
莉琪轻轻叹了口气。
这几天为了保证塞西莉娅的状态，她不得不找其他修女来"分担工作"。
虽然听起来很渣，但没办法，魅魔的本能饥饿感可不是开玩笑的。
而且……
莉琪在心里为自己辩解。
至少她每次都会选那些虔诚到愿意"奉献一切"的修女，而且事后她们都会觉得这是一种"神圣的赐福"。
双赢。
没毛病。
"圣女大人！"
安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伴随着急促的敲门声。
"您醒了吗？今天是神学辩论的日子！"
莉琪坐起身，随手拉了拉被子，盖住还在熟睡的修女。
"醒了醒了，别敲了。"
她打着哈欠走到门边，拉开房门。
安娜兴奋的脸立刻凑了过来。
"圣女大人！您今天要穿什么衣服？要不要我帮您准备那件…"
"不用那么麻烦。"
莉琪摆了摆手。
"就普通的修女裙就行。又不是加冕仪式，搞那么正式干嘛。"
"可是…"
安娜有些担心。
"这毕竟是和枢机主教的辩论，如果穿得太随意…"
"放心吧。"
莉琪笑了笑。
"辩论靠的是脑子，不是衣服。"
半小时后，莉琪换好了衣服，走出圣女殿。
塞西莉娅已经等在门口，全副武装，表情严肃得就像要上战场。
"圣女大人，我已经确认了前往广场的路线，以及可能存在的安全隐患……"
"行了行了，别这么紧张。"
莉琪打断了她。
"就是去广场走一趟，又不是去打仗。"
"可是…"
"没有可是。"
莉琪拍了拍她的肩膀。
"走吧，咱们慢慢溜达过去就行。"
三人走出圣女殿，穿过圣堂区，朝着中央广场的方向走去。
刚走进平民区的主干道，周围就传来了欢呼声。
"是圣女大人！"
"圣女大人！"
"莉莉修女！"
街道两侧的人们纷纷围了过来，脸上带着真挚的笑容。
一个提着菜篮的大婶挤到莉琪面前，从篮子里掏出几个新鲜的西红柿。
"圣女大人！这是我家菜园里刚摘的！您拿着！"
莉琪还没来得及拒绝，又有一个老农夫递过来一捆青菜。
"圣女大人！这是用您教的'光之尘'种出来的！长得可好了！"
"还有我的！"
"圣女大人，尝尝我家的土豆！"
"这是我家的卷心菜！"
塞西莉娅试图挡住那些热情的民众，但完全挡不住。
很快，她的双手就被塞满了各种蔬菜，怀里也抱了一大堆，连脖子上都挂了几串蒜。
"圣女大人…"
塞西莉娅的声音从蔬菜堆后面传来，带着一丝无奈。
"我…我拿不下了…"
"哈哈哈…"
莉琪忍不住笑出声。
"那就让安娜帮你…"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安娜的双手也已经被塞满了，甚至头上还顶着一篮子鸡蛋。
好家伙。
这是把她们当移动货架了？
"大家，谢谢你们的好意…"
莉琪试图婉拒。
"但是我们真的拿不了这么多…"
"没关系没关系！"
一个年轻的男人笑着说。
"我们可以帮您送到圣女殿去！"
"对对对！我们帮您送！"
周围的人纷纷附和。
莉琪看着这些真诚的笑脸，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这些人…
真的很善良啊。
"谢谢。"
她轻声说。
"真的，谢谢你们。"
人群中爆发出更热烈的欢呼声。
"圣女大人万岁！"
"圣光庇佑圣女大人！"
"我们永远支持您！"
莉琪被人群簇拥着，缓缓向广场移动。
每走几步，就会有人递上新鲜的蔬菜或是自家做的小吃。
塞西莉娅和安娜已经完全变成了移动的菜篮子，连走路都有些踉跄。
等她们终于抵达广场时，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十分钟。
莉琪看到安德鲁已经坐在辩论台上，那张脸阴沉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她轻松地走上辩论台，在属于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安德鲁的视线落在莉琪身上。
她穿着一件朴素的白色修女裙，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
但她脸上带着轻松的微笑，就好像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散步，而不是决定她命运的神学辩论。
安德鲁的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击。
这个女人……
她竟然迟到了。
而且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
他正要开口训斥，却突然注意到广场四周的人群。
那些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莉琪身上，眼神里充满了崇拜和期待。
甚至连一些神职人员，也用一种近乎狂热的目光看着她。
安德鲁的手指停止了敲击。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
算了。
现在和她计较这些小事，只会显得自己小肚鸡肠。
等辩论开始，他会让所有人看到，谁才是真正掌握圣光真理的人。
他冷哼一声，转过头，不再看莉琪。
广场渐渐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等待着这场关乎圣女命运、关乎教廷未来的神学辩论，正式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