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金锚客栈的会客厅里，空气有些凝滞。
晨曦商会的会长，埃莉诺·范·德·瓦尔，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紫色长裙、头发盘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女人，正端着红茶，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坐在对面的莉琪。她的眼神锐利而精明，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的价值。
城主埃德温坐在中间，脸上挂着和事佬般的微笑，但他时不时瞥向埃莉诺的眼神，暴露了他真实的天平倾向。
“圣女大人，”埃莉诺放下茶杯，声音平稳而有力，“我们晨曦商会，非常欢迎圣光教廷在晨曦港建立新的教堂，传播圣光的福音。我们愿意为此提供一切必要的支持——土地、工匠，甚至是资金。”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
“当然，晨曦港是个商业城市，一切都有代价。我们希望教廷能给予商会一些……独家的优待。比如，未来教堂所有物资的独家采购权，或者是在税收上的一些减免。”
莉琪静静地听着，脸上挂着圣洁而温和的微笑。
_啊，来了来了，经典的商业互吹加漫天要价环节。这不就是‘我给你地盘，你给我垄断权’嘛，真是朴实无华的商业逻辑。_
莉琪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安娜递过来的小布包里，拿出了那块白色的“圣光牌洁净皂”。
“会长阁下，在谈论教堂之前，我想先给您看一样东西。”
她将肥皂推到桌子中央。
埃莉诺的目光落在肥皂上，眉毛微微挑起。“这是……某种香薰石？”
莉琪笑了笑，对安娜使了个眼色。安娜立刻端来一盆清水和一条脏兮兮的抹布——这是她特地从客栈厨房要来的。
“请看。”
莉琪将肥皂在湿抹布上擦了几下，然后双手**抹布。丰富的、带着玫瑰香气的白色泡沫迅速出现，将抹布上的油污包裹起来。再放入清水中一涮，捞出来的抹布虽然没有变得崭新，但明显比之前干净了好几个色阶。
整个过程中，埃莉诺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逐渐变得严肃，最后，当她看到那盆浑浊的污水和相对干净的抹布时，她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作为商人，她瞬间就明白了这块白色固体的价值。
清洁——这是一个永恒的市场。无论是贵族夫人的丝绸手套，还是平民百姓的粗麻衣服，都需要清洁。而目前市面上最好的清洁用品，不过是掺了香料的草木灰和皂角，效果差，还伤手。
而眼前这个东西……
“这是什么？”埃莉诺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波动。
“它叫‘洁净皂’。”莉琪微笑着说，“我打算称它为，圣光牌洁净皂。”
“圣光牌……”埃莉诺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计算的光芒。她立刻明白了这三个字的含金量。一个革命性的产品，再冠以圣光教廷的名义……
这已经不是生意了，这是金矿。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坐直身体，之前那种高高在上的谈判姿态消失得无影无踪。
“圣女大人。”她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真诚，“请您务必将这个……洁净皂的配方卖给我们商会！我们愿意出最高的价格！利润分成……**！您六，我们四！”
城主埃德温也惊呆了，他没想到埃莉诺会直接开出这样的条件。这几乎是把利润大头拱手相让。
坐在旁边的夏洛特和安娜也睁大了眼睛。她们虽然不懂商业，但也听得出“**开”是多大的让步。
夏洛特立刻低下头，在她那本镶着金边的小本子上奋笔疾书：“圣女语录第二十三条：一个无法拒绝的产品，是谈判桌上最强的武器。”
安娜也拿出自己的小本子，歪歪扭扭地写着：“圣女大人好厉害！用泡泡就让商人低头了！”
写完，她偷偷瞟了一眼夏洛特的本子，发现公主殿下的字迹工整漂亮，内容也更有条理，于是又悄悄把自己的本子往夏洛特那边挪了挪，开始抄作业。
夏洛特注意到了她的动作，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把本子推过去一点，方便她抄写。
然而，面对埃莉诺充满渴望的提议，莉琪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
一个字，让会客厅的空气再次凝固。
埃莉诺的脸色变了。“圣女大人，您不满意？七三！不能再多了！这是我们商会的底线！”
“不，会长阁下。”莉琪的笑容依然温和，但眼神却变得锐利起来，“您误会了。我不是要跟您谈分成。”
她拿起那块肥皂，在指尖轻轻转动。
“这个配方，是圣光赐予我的灵感，它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任何商人。它属于圣光的每一个子民。”
_好了，开始上价值了。商业谈判嘛，不就是先谈利益，再谈情怀。_
莉琪看着埃莉诺的眼睛，缓缓说道：“我们教廷不卖配方，也拒绝任何形式的分成合作。‘圣光牌’系列产品，我们只接受直营。”
“直营？”埃莉诺愣住了。
“没错。”莉琪点头，“生产、定价、品牌管理，全部由我们教廷主导。”
埃莉诺的脸色沉了下来。“圣女大人，您这是在开玩笑吗？教廷没有工坊，没有工人，甚至没有销售渠道。您想在晨曦港从零开始建立一个商业帝国？这不可能。”
“我当然知道不可能。”莉琪笑了，“所以我才来找您。”
埃莉诺沉默了。她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试图理解眼前这个看似天真的小修女到底在想什么。
“圣女大人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们教廷负责出配方、出品牌，并监督生产，确保每一块‘圣光牌洁净皂’的品质都符合圣光的标准。”莉琪顿了顿，抛出了她的核心方案，“而晨曦商会，可以成为我们在晨曦港，乃至整个东境的……独家分销商。”
“分销商？”埃莉诺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
“对。”莉琪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你们从我们这里进货，然后通过你们的渠道卖出去。你们可以赚取其中的差价。”
埃莉诺的眼睛眯了起来。“听起来……和我们直接买下配方自己生产，似乎没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莉琪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产品的最终零售价格，由我们教廷来定。”
“什么？！”埃莉诺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这不符合规矩！商品的价格应该由市场决定，由我们商人来定！”
“如果交给你们来定，”莉琪的语气平静但坚定，“我知道会发生什么。你们会把一块成本可能不到十个铜币的肥皂，卖到十个银币，甚至一个金币。然后把它包装成只有贵族和富商才用得起的奢侈品。”
她看着埃莉诺的眼睛。
“那样的话，普通民众怎么办？他们依然只能用粗糙的皂角和草木灰。圣光的福音，就无法遍及每一个人。这不是我们教廷希望看到的。”
“所以，”莉琪一字一句地说，“价格必须由我们来定。而且，我会把价格定在一个非常亲民的水平，确保每一个普通家庭都能用得起。”
埃莉诺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她明白了莉琪的意图。这个小修女想做的不是一门赚钱的生意，而是一场……覆盖整个社会的变革。她想用低价的、高质量的生活用品，来收割最底层民众的信仰。
这个想法太大胆，也太可怕了。
“如果价格太低，我们的利润从哪里来？”埃莉诺提出了最现实的问题。
“薄利多销。”莉琪吐出四个字，“会长阁下，您是商人，应该比我更懂这个道理。一块肥皂赚一个铜币，但如果能卖出一百万块呢？这个市场的规模，远超您的想象。”
埃莉诺再次沉默了。她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有道理。如果价格足够低，这东西的销量绝对是爆炸性的。
“那……生产呢？我们商会可以负责生产吗？”她退了一步。
“可以。”莉琪点头，“你们可以提供工坊和工人，我们教廷会派人进行技术指导和质量监督。工人的薪水和生产成本，都从最终的销售额里出。”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无法拒绝的提议。商会几乎不用承担任何风险，就能得到一个爆款产品的独家销售权。
但埃莉诺总觉得哪里不对。
“那……我们商会能得到什么？”她问出了关键。
“你们能得到稳定的、巨大的利润。以及……圣光教廷的友谊。”莉琪微笑着说，“想想看，当整个东境的民众都在使用‘圣光牌’的产品时，作为独家分销商的晨曦商会，会获得怎样的声望和地位？”
埃莉诺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明白了。
对方给出的不是一锤子买卖，而是一个长期的、捆绑在一起的利益共同体。教廷需要商会的渠道，商会需要教廷的产品和品牌。
而在这场合作中，定价权和品牌所有权，这两个最核心的权力，被牢牢地攥在教廷手里。
她输了。
从对方拿出那块肥皂，并且拒绝出售配方的那一刻起，她就输了。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我……同意。”
这个决定非常艰难，但她知道，自己别无选择。拒绝这个提议，就等于把这座金矿推给别人。
莉琪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合作愉快，会长阁下。”
她站起身，伸出手。
埃莉诺也站起身，握住了她的手。两只手握在一起，象征着一个足以改变整个东境商业格局的联盟，就此诞生。
协议达成后，埃莉诺会长雷厉风行，当天下午就派人送来了晨曦港的详细地图和一份商会下属工坊的清单。
莉琪没有休息，立刻召集三人在房间里开会。
巨大的地图铺在地毯上，上面用不同颜色的墨水标注着晨曦港的各个区域。
“好了，商业合作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现在，我们要开始准备真正的任务了——圣物巡礼。”
莉琪指着地图中心的一个红色圆圈。
“这里，是晨曦港的中央广场。按照教廷的传统，圣物巡礼的仪式需要在这里举行。我们需要搭建一个布道台，并且要确保仪式的庄严和神圣。”
安娜立刻举手：“这个交给我！圣女大人！我以前在教堂里帮忙布置过很多次庆典，我知道怎么才能显得又好看又庄严！我保证把布道台布置得漂漂亮亮的！”
她一边说，一边拿出小本子开始画设计草图，嘴里还念念有词：“这里要挂上白色的纱幔，那边要摆满象征纯洁的百合花……”
莉琪笑着点点头：“好，那场地布置就交给你了。”
她又看向夏洛特。
“公主殿下，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帮忙。”
夏洛特立刻挺直腰板：“请说！圣女大人！”
“宣传。”莉琪说道，“我们需要让全城的人都知道，三天后，新任圣女将会在中央广场举行圣器巡礼，为所有民众祈福。这件事，需要通过官方渠道来宣布，才能显得足够正式。我想，由您这位帝国公主出面，和城主府沟通，应该是最合适的。”
夏洛特眼睛一亮。这是她第一次被委以如此重任。
“没问题！”她拍着胸脯保证，“我这就去找埃德温城主！父皇的信函应该能让他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
她说完，就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连侍女都忘了带。
最后，莉琪看向塞西莉娅。
“塞西莉娅。”
“属下在。”
“你的任务最重。”莉琪的表情严肃起来，“仪式当天，中央广场会聚集大量民众。安保工作是重中之重。我需要你和城主府的卫队合作，制定一个万无一失的安保方案。我不希望在圣光的仪式上，发生任何意外。”
塞西莉娅单膝跪下，右手抚胸。
“遵命，圣女大人。属下必将以生命捍卫仪式的安全与您的荣耀。”
她起身，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转身便离开了房间，显然是立刻去执行任务了。
房间里只剩下莉琪一个人。
她看着地上的地图，又看了看桌上那份工坊清单。
圣物巡礼是必须完成的任务，这是收集信仰之力的最好机会。
而肥皂工坊的建立，则是将这些信仰之力转化为长期、稳定收益的关键。
两件事，必须同时进行。
莉琪拿起笔，开始在工坊清单上圈圈画画，规划着第一批“圣光牌洁净皂”的生产流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