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窗,木屋内已浸了三分昏沉。松脂灯芯吐着豆大的光,将两人交叠的影投在斑驳壁上,恍若一幅揉皱再展的旧画,晕着朦胧的沉。
这光景,早已不是苏乐初时所料。便在他未曾细察的间隙,一座以“偏爱”为骨的牢笼,正悄然结网,只待他挣开眼前的桎梏。
苏乐后背抵着微凉木壁,掌下是陆芊的青丝。那触感比北原雪绒更柔,却带着灼人的暖,顺着指缝往骨血里渗。
陆芊的下颌轻搁在他肩头,呼吸间裹着淡淡灵草香,混着松木的暖,拂过颈侧敏感处,似有若无的痒。
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他腰间布带,轻得像蝶翼掠肤,却让苏乐脊背倏然绷紧。他能清晰触到她指腹的薄茧,藏着几分危险的缠绵。
“北原探子传讯。”她声线压得极低,尾音裹着呼吸落在耳畔,“杜霓裳入了北原中境,再未出来。”
话里似说时日尚宽,实则堵死了他以“杜霓裳归期不定”驱她的托词。而她心底蔓延的情愫,早已让她舍不得挪开半步。
苏乐喉结微动,正要道“更该勤修功法”,颈侧的重量忽又沉了几分。
陆芊的手指已顺着布带向上,轻轻勾住他衣襟的青竹扣。竹纹的凉意透过布帛渗来,他却觉心口莫名发燥,那枚竹扣在她指尖反复摩挲,似在描摹一段难宣的心事。
“莫再以‘等她’为借口赶我。”
她忽然抬头,睫毛在昏暗中扫过他下颌,落下细碎的痒。
松脂灯的光恰好落进她眼底,瞳仁里映着小小的火苗,裹着欢喜,缠着偏执,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厉,像柔云后隐着的暗雷。
苏乐垂眸时,鼻尖擦过她发顶,灵草香愈发清晰。
他忽忆起初见陆芊时,她一身玄色劲装,剑眉凝霜,眼神冷得似淬了冰;此刻她蜷在他怀中,倒像收起利爪的猫,指尖却仍无意识收紧,将他衣襟攥出几道浅痕,那是她极力克制的模样,明知有些事如毒果,却偏忍不住贪恋那缕香。
她多盼功法能臻至第二篇章,那时便能再近他一步,而非如今这般望梅止渴。
“你该去悟第二篇章了。”苏乐的声音比寻常低了些,带着不易察的艰涩。
陆芊的身体微僵,随即又软下来,脸颊贴着他胸口,心跳又快又急,似擂鼓般撞着他的肋骨。
“再等片刻,”她的声气闷在衣料里,带着点黏糊的软,“境界尚未稳固。”
说着,她松开竹扣,转而握住他的手腕,按在自己后背。
薄衫下,能触到脊背细微的起伏,还有灵气流淌时若有若无的震颤,像春水过鱼,轻撞掌心。
这般灵气自发汇聚的安适,是她从前不敢奢望的。
直到此刻,她才隐约懂了,为何杜霓裳会这般贪恋与苏乐相处的时光。
鼻尖的松木香气让她心安,这份安稳早已越过“不讨厌”,成了恰好的欢喜。
可杜霓裳的虎视眈眈始终是刺,若被那人占了先机,夺走这一切,她断难承受。也正因如此,除掉杜霓裳的念头,在心底愈发坚定。
这般光景,只能由她独自守护;所有曾对苏乐施以苦楚的人,都不该留在这世间。
苏乐的指尖蓦地顿住。他忽忆起杜霓裳也曾这般靠过他,只是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指甲会掐进他皮肉里。陆芊却不同,力道轻得似怕碰碎什么,指尖却牢牢扣着他的腕,不让他抽离。
松脂灯的光轻轻晃了晃,他瞥见陆芊后背衣上,绣着一朵极小的白梅,针脚细密,不似江湖女子的纹样。
这不是杜霓裳的衣,念头闪过的刹那,心脏猛地一缩。
去年寒冬,杜霓裳将他带离此处,锁在寒玉床上时,穿的便是一件白梅纹衣衫。那日的寒气冻得他几乎失了生念,此刻见着相同的纹样,指尖不受控地颤了颤,连呼吸都滞了半拍。
他忽然想起,当初与陆芊达成合作,本是想借自身容貌身段的优势拉近关系,可如今陆芊的态度,与往日的冷漠判若两人,心底疑窦渐生。
陆芊立刻觉出他的异样。握腕的力道骤然收紧,随即又缓缓松开,指尖轻轻抚过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似怕惊了他。“你识得这件衣?”
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可苏乐能觉出,贴在他胸口的脸颊,温度悄悄降了些。
她若被追问,或许会托词模仿杜霓裳,或是一时兴之所至,可只有她自己清楚,这份执念背后,藏着难宣的妒,也藏着对某种“意外”的默许。
“时辰不早了,回去好生体悟。”苏乐终于找回声线,话未说完,陆芊的指尖已轻轻按在他唇上,眼神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定。
这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早有筹谋。她双臂环住他的颈,目光牢牢锁着他苍白的脸,眼底深处藏着一团幽暗的厉,那是从未有过的偏执,是终于能细细凝望的迫切。
“这般……不妥。”苏乐的声音带着几分干涩。
常年的囚禁,再加上杜霓裳扭曲的灌输,他的心境早已变了。
他不再执着于所谓的“规矩”,甚至觉得,但凡反抗杜霓裳的事,便是该做的。
若始终陷在这份扭曲里,终会失了本心,彻底疯魔。也正是这份扭曲,让他对陆芊的亲近多了几分默许,甚至隐隐引导,将对杜霓裳的恨,悄悄转嫁到与她的相处里。
这般“私会”,于他而言,更像一种无声的报复。
“我与杜霓裳,谁更美?”陆芊忽然开口,松脂灯的光在她眼尾描出淡淡的红,像上次练剑时溅在颊边的血珠。
苏乐能看见她睫毛上沾着的细小灯花,闻到她呼吸里灵草香混着的酸意。
他未答,却已懂了。她要的从不是“谁更美”,而是他眼底“谁更重”的确认。
“你们皆美。”他的声线微干,却稳,“若论心意,我要她死。”
“死”字落得斩钉截铁,毫无迟疑的杀意浸在语气里。
这个答案不算圆满,却恰好落在陆芊心上。
“好,我必帮你除了她。”陆芊的回应未有半分迟疑,身体愈发贴近,几乎无隙。
她的指尖顺着衣襟向上,轻轻划过他的喉结,动作里带着刻意的柔,却让苏乐想起她剑出鞘时的寒芒。
他忽然恍悟,自己或许正亲手将另一头猛兽引到身边。
可此刻掌下的柔发、耳畔的暖息,又让他无从推开。
这份情,纵是掺了假,此刻也丢不开了。
陆芊的指尖仍在他喉间轻轻摩挲,似要在这处,刻下独属于她的痕。
松脂灯的光轻轻晃着,壁上的影,愈发朦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