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浸墨之纱,缓缓笼住山间。
残阳将天际晕作暗沉血红,似凝固在云端的旧伤。
古槐浓荫里,虬结枝丫遮去陆芊大半身影,唯有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指节泛着近乎透明的白,连腕骨都被这股力道拽得微酸。
她的目光死死锁着那方精致居所,雕花木门在杜霓裳身后缓缓闭合,合页转动的轻响细若蚊蚋,却像重锤般砸在她紧绷的心上。
她太清楚那扇门后藏着的纠缠,可当视线落在杜霓裳方才走过的青石小径时,眉头却越拧越紧,方才杜霓裳的脚步,分明带着几分虚浮,素色裙摆扫过石阶时,竟微有趔趄,露出的脚踝苍白如纸,无半分血色。
借着最后一丝天光,陆芊勉强瞥见她侧脸的惨白,连平日里施了胭脂的唇瓣,都淡得像褪了色的宣纸,毫无生气。
“莫非是失败了?”
这念头刚冒出来,心口便掠过一阵快意的轻颤,掐着掌心的力道松了些,指甲嵌入皮肉的刺痛也淡了几分。
她想起杜霓裳往日睥睨的模样,想起自己被压得喘不过气的日夜,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冷峭,眼底翻涌着压抑许久的得意。
若真是如此,倒也不算太坏的结果。
“杜霓裳,你等着。”她猛地收回目光,不再试图透过窗棂窥探门后动静。
此刻每一分迟疑,都是对自己的耽搁。
晚风卷起素色衣袂,带着清冽寒意刮过脸颊,却让她头脑愈发清明。只要抓紧时间闭关,定能再进几步,将这许久的差距,一点点追回来。
心念既定,陆芊转身隐入更深的夜色,裙裾扫过草丛的声响被晚风吞没,只留一道决绝背影,朝着修行洞府快步而去,衣摆扬起的弧度里,是不容回头的坚定。
与此同时,杜霓裳的居所内,烛火在风里轻摇,跳动的光影将满室映得斑驳,如撒了一地碎金。
苏乐被按在床榻上,手腕被她指尖溢出的淡紫灵力缚作两道光绳,连挣扎都显得无力。他脸色涨红,额角渗出细密汗珠,顺着鬓角滑落,砸在衣襟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每一次试图挣脱,都会被更强的力道拽回,重新按回修行姿势,脊背绷得像张将断的弓。
“你放开我!”苏乐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胸腔里压抑的怒火几乎要冲破喉咙,“情爱本当自愿,你这般强行逼迫,纵是图得一时欢娱,又有何用!”
杜霓裳却似未闻他的不满,指尖轻轻落在他后心,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灵力顺着经脉游走,如溪流般将他散乱的气息一点点归拢。
她眼神专注,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阴影,眼底深处却藏着几分偏执的坚定,像淬了毒的针,牢牢钉在他身上。
“无用?”她轻声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尾音微扬,藏着一丝浅嘲,“若不如此,岂会有此一刻。”
她全然不顾苏乐紧绷的脊背,不顾他眼底翻涌的抗拒,只凭远超于他的修为,强硬引导灵力在他体内流转。
这法子虽不如自愿修行顺畅,苏乐的经脉时不时会生出抗拒的滞涩,如被堵的河道,可每一次,杜霓裳都会用更精准的灵力化开阻碍,效率远胜他独自修行,却也让他疼得额角青筋直跳。
她心中自有筹谋。她与苏乐修为差距太大,若长此以往,不仅从他身上获得的裨益会日渐减少,连心心念念的“长相厮守”,也会变得遥遥无期。
唯有让苏乐境界快速提升,这份关系才能更“稳固”。
当然,前提是她能毫不费力地压制他,让他永远无法脱离掌控,如笼中雀,只在她划定的范围内活动。
“莫要抵抗,也别胡闹了。”杜霓裳终于抬眼,望向苏乐紧绷的侧脸,目光扫过他紧抿的唇,语气里添了几分不耐。
她自然知晓他心中不快,却毫不在意。
在她的世界里,爱从不是乞求而来,她爱着苏乐,他便必须回应这份爱,哪怕这份回应,需要她用自己的方式去“争取”,哪怕手段强硬,哪怕让他痛苦。
苏乐被她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气得发笑,胸口剧烈起伏,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体被控,连指尖都动不了分毫。
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里裹着彻骨的厌恶:“疯子。”
这两个字如石子投潭,却未在杜霓裳心中激起半分涟漪。她依旧专注地引导灵力,连眼神都未动一下。
在她看来,苏乐的不满,不过是孩童闹脾气般的无用功,等他习惯了,自会明白她的“苦心”,乖乖留在她身边。
烛火渐渐燃至尽头,灯花噼啪轻响,窗外夜色愈发浓重,连虫鸣都淡了下去。
当最后一丝灵力融入苏乐丹田,杜霓裳终于收回手,指尖的淡紫灵光缓缓消散。她没有像往常般凑去温存,只是指尖轻轻划过他的眉心,一股柔和灵力顺着眉心渗入,如羽毛轻搔神经。
苏乐只觉浓重睡意袭来,眼皮沉重得再也抬不起,眼前烛火渐渐模糊,最终彻底沉入黑暗。
“真是个倔强的性子。”杜霓裳望着他熟睡的模样,眼底的偏执稍稍褪去,添了几分罕见的柔软。
她伸出手,指尖轻拂过他额前散落的碎发,将其捋至耳后,指腹划过他温热的脸颊,动作温柔得似触碰稀世珍宝,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随后,她起身走向衣柜,木质柜门拉开时发出轻微声响。
柜中挂着的,多是苏乐平日穿的素色长袍,还有几件她为他备下的、绣着精致云纹的锦缎衣物,边角缝得齐齐整整。
她抬手,指尖泛起淡淡灵光,将衣物一件件收入空间戒指,动作利落,毫无犹豫,仿佛早已演练过无数次。
不知过了多久,苏乐悠悠转醒。刚睁开眼,便见一片刺目光亮,下意识眯眼抬手遮挡。
那光芒温暖明亮,不似魔教空间那般阴冷昏暗,带着阳光特有的暖意,熟悉得让他心头一颤。
这是他许久未触的、属于大陆的阳光。
他怔怔眨眼,待视线渐清,才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开阔草地之上。
远处青山连绵,云雾缭绕如披薄纱;近处不知名的野花绽放,粉黄紫相间,星星点点散在草丛间,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花香,清新得让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这不是他待了三年的魔教空间,这里是……大陆!他终于回来了!
苏乐的心脏剧烈跳动,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胸口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
他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掌心纹路清晰可见,再不是那般虚幻触感;用力踩了踩脚下土地,坚实的触感从脚底传来,一股久违的生机从心底涌起,眼眶瞬间发热,几乎要落下泪来。
可这份激动尚未持续多久,一道熟悉的声音便在耳畔响起,带着几分生涩的温柔,似生锈铁器轻磨:“我们就在你宗门附近的城镇成婚。”
苏乐猛地转头,便见杜霓裳立在身侧,身着淡紫色长裙,裙摆绣着细碎银纹,在阳光下泛着柔和光泽,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
她望着他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情意,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争执与囚禁,只是寻常待嫁女子,与心上人商议婚事。
“这般,你也该断了逃跑的念头。”杜霓裳说着,上前一步,纤细手指微曲,想去牵他的手,指尖带着几分期待的微颤。
苏乐却似被烫到般,下意识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触碰。他的目光死死锁着她的脸,心中满是警惕。
他太了解杜霓裳,这个女人从不会做无目的之事,这场所谓的“婚礼”,绝不可能只是为了断他逃念。
更何况,他记忆中的杜霓裳,从不是这般“善解人意”,此刻的温柔,不过是裹着剧毒的糖衣,轻轻咬破,便会万劫不复。
“怎么?不高兴么?”杜霓裳见他不语,又往前凑了凑,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期待,眼神却依旧藏着偏执的占有欲,如藤蔓般缠来,让人窒息。
苏乐抿紧嘴唇,下唇被牙齿咬得泛白,未曾作答。
直觉告诉他,这场婚礼背后,定藏着更大的阴谋。他望着她故作温柔的脸,只觉一阵反胃。
她越是这般伪装,他便越明晰,接下来要面对的,绝不是什么坦途。
“莫要这般无视我,可好?”杜霓裳见他始终沉默,语气里添了几分刻意的委屈,声音也软了下来。
她学着凡间女子撒娇的模样,微微嘟起嘴唇,眼神湿漉漉的,似受了委屈的小猫,甚至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指尖力道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试图让他软化。
可苏乐只觉浑身发冷,如被冰水浇透。他太清楚她的本性,此刻的讨好,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是阴谋的铺垫,如黄鼠狼拜鸡,从未安过好心。
更何况,三年相处,他早已摸透她的心思,她舍不得杀他,要的是将他牢牢攥在掌心,让他成为她的所有物。
既然如此,他便没什么好怕的。
无非是被控制着做些不情愿的事,与那三年暗无天日的囚禁折磨相比,不值一提。
眼下,他脚踩大陆土地,离玄清宗不过一步之遥。只要回到宗门,见到师长同门,联系上长老,便有机会摆脱控制,甚至……将这魔女拿下,为自己三年苦难报仇。
想到这里,苏乐的底气更足,连脊背都挺直了几分。
他甚至敢直视她的眼睛,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不屑:“成婚?你觉得我会愿意?”
杜霓裳脸上的委屈僵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怒意,随即又快速恢复温柔模样,仿佛方才的失态只是错觉。
她轻轻揉搓着他的衣袖,指尖力道渐渐加重,声音却依旧柔和:“你会愿意的。毕竟,这里是你熟悉的地方,不是么?”
她心中自有对付苏乐的法子。这些日子,她分明察觉到,苏乐对她的触碰,已无往日那般强烈抗拒,甚至多了几分麻木的习惯。
这份“习惯”让她不安,她要的不是顺从,是他的“在意”,哪怕是在意中的抗拒与愤怒,也好过这般麻木的无视。
所以,她才会带他回到大陆,选在玄清宗附近成婚。
她要的,便是这份“背德感”。
正道弟子,与魔道妖女在正道地界成婚,让所有人都知晓苏乐是她的人。
这种反差带来的刺激,定能让苏乐重新“在意”她,让他们的关系,不再是眼下这般平淡无味。
这念头一旦滋生,便如疯长的藤蔓,在她心底蔓延,缠绕理智,让她愈发坚定了举办婚礼的决心。
她未因苏乐的态度动怒,只是缓缓抬手,指尖泛起淡淡灵光,紫色光晕在掌心流转。
下一秒,苏乐便觉身体一轻,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包裹,双脚渐渐离地,朝着空中飞去。
脚下草地迅速缩小,远处城镇渐渐清晰,青灰屋顶连绵成片,炊烟袅袅升起,正是玄清宗附近的清河镇。
杜霓裳带着他在云层中穿梭,清冽的风拂过脸颊,吹乱头发,却让他头脑愈发清醒。他低头望着下方熟悉的城镇与往来行人,心中念头愈发坚定:只要到了清河镇,离宗门再近一些,定能找到机会脱控制,甚至……借宗门之力拿下她!
杜霓裳似察觉到他的盘算,却未点破,只是低头望着他紧绷的侧脸,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眼底藏着势在必得的笃定。
她不在乎他的心思,反正到最后,他终究会明白,无论逃到哪里,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云层之下,清河镇的轮廓愈发清晰,街道上的人声隐约传来,混着风,散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