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锦店闲昼

作者:清谜意 更新时间:2025/9/26 22:05:02 字数:2483

日头正中天,鎏金日光穿布店雕花窗棂,在紫檀架与水磨砖上落得细碎,如散金箔点点。

店内静悄,蚕丝混着草木染的清芬漫溢,货架上绸缎叠如春水:绯红云锦缀暗金缠枝,月白蜀锦泛珠光,孔雀蓝妆花缎上鸾鸟欲飞,皆是杜霓裳为苏乐备下的婚服料子,每一匹都凝着她的心思。

杜霓裳立在其间,藕荷色罗裙垂银线兰草纹,抬手时裙裾轻漾,宛若流水过石。她指尖拈起一缕红绸,指腹摩挲纹样,目光却柔得似浸了温汤,胶着在苏乐身上,轻声道:“阿乐,此绸甚衬你。成婚那日,你着它立我身侧,必是全城最俊的郎君。”

语含温软,却藏着不容置喙的笃定,仿佛苏乐的心意,本就不在她考量之中。

话音方落,三位青布长衫匠人已躬身近前,为首者持锦缎软尺,另两人捧宣纸狼毫,一应事提前备得妥帖。

苏乐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指节泛出青白。

那抹红刺得他眼涩,分明是喜庆的料子,在他眼中却如捆缚手脚的绳,逼仄得喘不过气。纵有千般不愿,他也知无从抗拒,只得如木偶般立着,任匠人指尖拂过肩头、绕向腰腹。

第一位匠人踮脚将软尺贴紧苏乐肩颈,指腹轻展衣领褶皱,声细如蚊:“肩宽一尺九,分毫不差。”

杜霓裳忽上前,指尖搭在软尺末端,目光专注如对稀世珍宝:“再细些。阿乐骨架清瘦,松一分则垮,紧一分便勒。”指尖不经意擦过他脖颈,微凉触感让苏乐脊背骤绷,如遭寒刺。

第二位匠人蹲身绕尺过脚踝,她又轻声嘱:“他行路爱轻抬脚尖,裤脚宜比常时长半寸,免磨脚踝。”

第三位匠人未及开口,她已含笑道:“他脊背挺拔,裁衣多留二分松量,莫教他拘束。”

匠人将写满尺寸的宣纸奉上,杜霓裳接时指尖微颤,翻看得如捧至宝。扫过“腰围二尺一”“袖长三尺二”的字迹,她抬眸对苏乐笑,眼底盛着细碎光点:“阿乐,婚服不日可成,届时你便完完全全是我的了。”

笑容柔得似能滴出水,话中藏的占有欲,却如细藤悄然缠上苏乐心口。

可这笑意转瞬即逝,见苏乐始终垂眸,下颌线绷得笔直,眉峰紧蹙,眼底凝着寒霜,连一瞥也不肯予她,杜霓裳心头泛起细密的疼,疼得想将他揉入怀中,又疼得想逼他抬眼。

她上前半步,指尖轻触苏乐眉尖,语气软得似撒娇:“阿乐,怎的总绷着脸?是不喜这些料子,还是……不喜与我成婚?”指尖力道却悄悄加重,带着不容挣脱的执拗。

苏乐偏头躲开,杜霓裳指尖落了空,眼底温柔霎时暗了暗,旋即又漾开笑意:“我知你只是不惯,无妨,我等你惯。”

她指尖绕着发间银簪,目光在他脸上流连,心底忽生一念:若逗他一逗,他会不会肯看我?哪怕是恼了,也胜似这般冷淡。

念头起时,期待如藤蔓疯长,缠得她指尖发烫。

苏乐恰在此时转身,眼角余光撞入她眸中,那里面盛着柔光,深处却藏着狡黠算计,如猫盯爪下鼠,既想逗弄,又不肯松爪。

他心头一沉,已知后续难安。

然杜霓裳未先缠他,反倒走向柜台后店家。

那留山羊胡的老者正捧账本躬身听训。

“此匹红云锦作外袍,”她指货架,语气依旧温软,要求却不容错漏,“缠枝莲需绣得立体,金线用最细赤金,针脚密三成,不许露半分线头。阿乐皮肤嫩,莫教线头磨着。”顿了顿,又指一匹银灰缎:“腰带用此,中间嵌块暖玉,尺寸按他腰围放宽一分,他不喜被勒。”

老者连连点头,笔尖在账本上飞掠。待她叮嘱完“三日后我来看样,稍有差池可不依”,老者才松口气,亲自送匠人出门,转身时朝苏乐递去个同情眼神。

店内终于只剩二人。杜霓裳转身,缓步走向苏乐,眼底笑意柔得能溺人:“阿乐,我们婚事已定,无亲人见证,总觉可惜,你说是不是?”

她伸手欲碰他脸颊,见他躲开也不恼,只收回手,轻轻绞着裙摆。

苏乐抿唇不语,他知她从不会无故说这些,后头必有更棘手的话。

果然,她又道:“我原想给玄清宗送帖,毕竟那是你师门。”

垂眸时语气含着恰到好处的惋惜,指尖却悄悄攥紧裙摆,“转念一想,他们视我为魔教妖女,若知你要娶我,怕是会绑你回去,按门规处置。阿乐,我怎舍得你涉险?”

说到最后,忽抬眸看他,眼底蒙了层水汽,似受了天大委屈,“我舍不得你受半分伤。”

这般惺惺作态,让苏乐喉间发紧,胃里翻涌。刚要开口,便听她续道:“思来想去,还是只请你师妹林晚晴来吧。”向前迈半步,目光牢牢锁着他,语气温软如商量,却带着不容拒的强势,“有她在,也算有亲人陪你,你许是能开心些,对不对?”

苏乐眉头骤拧,眼底寒意几乎要溢出来,林晚晴是他在玄清宗的婚约者,杜霓裳终究不肯放过她。

见他终于动容,杜霓裳眼底水汽霎时散去,嘴角勾起极浅的笑,如毒藤开花,花瓣柔艳,暗处却露尖刺:“阿乐,你看,只要为你好,我什么都肯做。”

她伸手轻抚他衣袖,指尖摩挲布料纹理,语气带着胜利者的温柔:“你不会不同意的,对吗?毕竟,你也不想林师妹出事,是不是?”

苏乐闭了闭眼,终是未吐出一个“不”字。他若拒绝,谁也不知她会做什么更极端的事,他赌不起。

敲定请帖之事,杜霓裳心情明显轻快些。

她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白轻纱,捏着纱角轻覆面上,只露双含笑眼眸:“阿乐,陪我走走可好?”说着便拉他衣袖往外走,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挣脱的牵引,“我想与你如寻常夫妻般逛逛街。”

踏出布店,街面喧嚣倏然涌来。

挑担小贩吆喝“糖炒栗子”,短衣孩童追着风车跑,骡车碾过青石板,铜铃“叮铃”作响。

阳光落在身上暖融融的,杜霓裳松开他衣袖,脚步慢下来,目光好奇扫过胭脂铺、书坊,见着捏面人的小摊,笑着转头问:“阿乐,你看那兔子面人,像不像你?”

苏乐始终沉默,目光落在前方青石板上,连眼皮都未抬。

杜霓裳脸上笑容淡了淡,旋即又扬起,悄悄上前半步,与他并肩而行。她时不时侧头,用眼角余光偷打量他,侧脸线条硬朗,下颌线仍绷得紧,可阳光落在睫毛上,竟添了几分柔和。

看着看着,心底忽泛一阵奇异悸动,如小雀轻啄心口,带着欢喜,又藏着几分独占的急切。

她忽然伸手,轻轻挽住他胳膊,头微靠向他肩膀,声音轻得似呢喃:“阿乐,这样真好,往后我们日日如此,好不好?只我们二人,再无旁人打扰。”指尖却悄悄攥紧他衣袖,仿佛怕他下一秒便消失。

苏乐身体一僵,想推开她,却听她又轻声道:“阿乐,别推我,我只是……太想与你亲近些。”语气里的委屈与依赖,让他的动作顿住了。

阳光依旧暖,街上依旧热闹,可苏乐只觉自己困在无形囚笼里。

杜霓裳便是握钥之人,既予他虚假暖意,又不肯放他脱身,唯有那抹缠在心头的寒意,真切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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