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四章街尘遇故

作者:清谜意 更新时间:2025/9/27 21:52:20 字数:3723

日头逾午,鎏金光线斜斜扫过青石板街,行人影长,拖在砖上如淡墨勾勒。

喧嚣未歇,挑糖炒栗子的小贩转过巷口,木担白雾裹着甜香,丝丝沁入青砖缝隙;追风车的孩童笑声脆然,若碎玉投泉,偏生撞破苏乐心头强撑的平静。

他被杜霓裳挽着臂弯,袖间兰草香混着她身上若有似无的冷梅气,缠得呼吸都滞涩几分。指尖触到她微凉腕子,总觉那柔滑罗袖下,藏着能绞碎骨血的戾气。

这念头像根细针,轻轻刺在心口,连脚步都透着虚浮。

“苏师兄?”

身后忽传迟疑声,轻而锐,如冰棱划开暖空气。苏乐心尖骤紧,指尖僵冷,下意识便要回头,肘弯却突生刺痛。

杜霓裳搭在他臂上的手指,指甲已悄悄嵌进皮肉,那力道里裹着的杀意,几乎要透衣而出。

他猛地转头看她,轻纱覆面的女子,方才还含着笑意的眼尾,此刻凝着层寒霜,瞳仁里翻涌的冷厉,胜似深冬寒潭。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凝着丝淡墨灵力,阴柔却霸道,正是魔教淬灵术的气息,只需微动,身后之人便要血溅当场。

苏乐后背瞬时沁汗,鬓角湿凉。他太知杜霓裳脾性,此女视人命如草芥,若他与来人相认,别说顾及街中凡人,便是他劝阻,怕也难入她耳。

“走。”苏乐咬牙,从喉间挤出一字,声低如蚊,几被街声淹没。

他刻意放缓脚步,脊背却挺得更直,目光牢牢锁着前方胭脂铺的描金招牌,连眼皮都未抬,仿佛那声呼唤只是风过虚响。

同时,他悄悄转腕,指腹轻蹭杜霓裳手背,似有安抚之意。

可杜霓裳眼神半分未松,反而侧头,透过轻纱打量他。瞳仁里的冷厉淡了些,却漫开层玩味笑意,如看笼中雀挣扎,又似观一场早已写定结局的戏。指尖墨色灵力悄然敛去,她却故意用指甲轻刮他胳膊,痒意顺着皮肉往心口钻,像在提醒:你的举动,皆在我眼中。

街风倏然转凉,孩童笑声渐远,只剩骡车碾过石板的“轱辘”声,慢悠悠的,却似敲在苏乐心上。身后脚步声愈近愈急,玄色衣角已晃入余光。

那是玄清宗弟子常服,云纹刺绣在日光下泛着浅淡灵光,是他穿了十数年的颜色。

生与死,只隔数步之遥。

苏乐手心汗湿,心绪纷乱。

若唐明就此相认,杜霓裳必动手,届时玄清宗追查,他或有脱身之机。

可眼角扫过街边摆摊的老妇,颤巍巍给糖人裹纸;又瞥见抱布娃娃的女童,发间别着朵野菊。

这些凡人,定会沦为杀戮陪葬。

何况她杀完人,一道遁术便可脱身,留下的乱局,只会累及更多性命。

“苏师兄!真的是你!”

狂喜之声撞得耳膜发疼,苏乐不得不驻足,转身时敛去所有熟稔温和,脊背绷如满弓,脸上只剩刻意的疏离。

眼前少年身着玄清宗浅玄弟子服,他一眼便认出是唐明。

三年前他在山门亲手招来的弟子。那时少年怯生生攥着他衣袖,问“修炼多久能御剑”,他尚笑着答“心诚则灵”。

如今少年长开了,眉宇间添了英气,唯有眼底的激动,仍如当年纯粹。

“师兄!我以为你在秘境……”唐明几步冲到面前,声音发颤,手不自觉要抓他衣袖,却被苏乐不动声色避开,“众人都说你未出秘境,林师姐她……这三年日日在你居所等候,我们从不信你已陨。”

苏乐喉间发紧,强压相认之念,臂上刺痛未消,是杜霓裳指甲又掐了他,警告之意清晰可辨。他故意露茫然色,语气平淡如陌:“这位公子,认错人了。”

他压低声调,掩去熟稔音色,又往杜霓裳身侧靠了靠,姿态带着几分“护妻”的疏离:“我与内子自南方来,初踏北方,非你所言‘苏师兄’。”说着,悄悄探手入她袖中,指尖紧紧攥住她的手。

她掌心微凉,指尖仍带着灵力震颤,显然未全然压下杀心。苏乐指节微用力,指腹蹭过她指骨,似在传递决心。

杜霓裳被他攥着手,眼底玩味更甚。

非但未挣,反而用指尖轻挠他手心,一下又一下,痒意里掺着戏谑,如猫戏老鼠,又似提醒:戏要演足,露了破绽,后果自知。

唐明脸上狂喜瞬时僵住,眉头紧蹙,目光锁着苏乐不肯移:“认错人?绝无可能!师兄,你看我,我是唐明啊!三年前你带我们练剑,我总跟不上,是你留我单独指点,还赠我《基础剑谱》……怎会不记得?”他急得往前凑半步,声音微扬,“便是忘了我,也该记得林师姐!她为你相思成疾,日渐消瘦……”

“相公。”杜霓裳忽开口,声柔如浸水温丝,打断他话头。

她往前半步,挽紧苏乐胳膊,半边身子轻靠过去,姿态亲昵如寻常夫妻。面纱下眉眼微弯,看向唐明时,语气含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却藏着不容置疑的占有:“这位公子,恕罪则个。我家相公自幼体弱,鲜少出门,性子腼腆,从未与宗门打交道。许是公子思友过切,才觉他面善吧?”

说罢,袖中手指陡然加快挠动速度,力道亦重了些,痒意里裹着冷厉:再提林晚晴,便不陪你演了。

苏乐指尖微颤,只得顺她话头:“内子所言极是。公子寻友,可往别处再觅,莫误了时辰。”

唐明目光终落在杜霓裳身上。方见她藕荷罗裙绣银线兰草,素纱覆面,只露一双含笑眼。

可这双眼眸里,透着与凡女截然不同的气质,既有出尘清雅,又藏一丝魅惑,竟与宗门典籍所载“艳妖”几分相似。

他心头骤沉,惊觉此女恐是修为不浅的魔修。

两人间的违和感瞬间明晰:师兄定是被这妖女所制,才不敢相认!

唐明深吸一口气,强压怒与忧。师兄既已低头,此事绝非硬碰可解。

他知此刻揭穿,非但救不得师兄,反会赔上性命,更累及街中凡人。

遂挤出歉意笑容,拱手道:“是在下唐突,错认公子为故人,望二位海涵。”

说话时,目光飞快扫过苏乐脸,欲寻求救信号,可苏乐始终垂眸,避过他视线。

“那在下不便打扰,告辞。”

唐明转身便走,脚步看似平稳,实则疾如归鸟,玄色衣袍在风中飘动。

他心中只有一念:速回宗门,告知长老与林师姐,苏师兄尚在,被魔教妖女所困!

苏乐望着他背影,心口似被无形手紧揪,疼得几乎窒息。

他知唐明要去报信,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

袖中,杜霓裳的手倏然收回,指尖温度骤冷,如冰碴落肤。“想让他回去搬救兵?”她声轻如风,却带着刺骨寒意,“苏乐,你觉得,他走得掉么?”

话音未落,她抬手,指尖一道墨色灵力如毒蛇窜出,悄无声息缠上唐明脚踝。那灵力极细,隐于风中,街人未察分毫。

唐明刚出街口,指尖方触腰间御剑符,脚踝忽觉一沉,磅礴灵压瞬时笼罩周身。那力道裹着阴柔戾气,如千斤巨石压身,连呼吸都艰难。

他惊呼一声,身体不受控下坠,似被无形之手拖入旁侧树林。

林间寂静,夕阳穿叶隙洒落,地上光影斑驳,松针与腐叶气息弥漫。唐明摔在地上,挣扎欲起,却见树后转出两道身影。

苏乐垂头,面色苍白;杜霓裳含笑,眼底藏着冷厉戏谑。

杜霓裳缓步走到他面前,语气满是玩味:“唐师弟,这是要往何处去?回玄清宗搬救兵,救你的苏师兄么?”说罢抬手一挥,墨色禁制缠上唐明身体,将他牢牢缚在旁侧老槐树上。

禁制灵气流转如活物,不断收紧,勒得他骨头发疼。

“妖女!竟敢在玄清宗地界放肆!”唐明挣扎着,面色涨红,声含怒与惧,“快放了苏师兄!待宗门长老至,必将你挫骨扬灰!”

杜霓裳闻“妖女”二字,非但不恼,反而笑出声,声如银铃,却透着阴寒:“挫骨扬灰?唐师弟,不妨说说,你玄清宗长老,有此能耐么?”

她转身走到苏乐身边,故意挽住他胳膊,语气委屈如受欺:“相公,你瞧你这师弟,怎好这般说我?我不过想与你好好逛街,他却一口一个‘妖女’,多伤人呀。”抬眸看苏乐,眼底戏谑更浓,“你不管管?终究是你师弟,总不能任他污蔑我吧?”

少年脸上满是倔强,未有半分求饶之意。

苏乐深吸一口气,上前半步,避开杜霓裳的手,声音带着疲惫,却透着坚定:“唐师弟,许久不见。”

唐明猛地抬头,眼中燃起希望:“师兄!你终于认我了!”

“噤声。”苏乐打断他,声含无奈与痛惜,“她暂不会杀你。”

他转身看向杜霓裳,眼神带着恳求,语气放得极软,“我有话与唐师弟单独说,可否容我二人片刻?”

杜霓裳挑眉,嘴角勾出意味深长的笑。她就爱见苏乐向她低头求恳,这份掌控感,比世间珍宝更让她愉悦。

她上前一步,指尖轻划苏乐脸颊,语气暧昧如私语:“容你片刻亦可。只是,相公要用什么换?”

说着,指了指自己覆着轻纱的侧脸,眼底笑意明了——她要他亲她。

苏乐面色一僵,咬牙低声道:“此处有人,事后……事后我依你。”

杜霓裳眼底笑意更盛,如淬蜜毒:“好,我信你。”

她转头看向唐明,眼神冷得能结冰,“唐师弟,好生看着你师兄,莫让他耍赖。”说罢抬手再加一道禁制,封印灵力,让他连丝缕灵力都调动不得。

“我在林外等你,相公,莫让我久候。”

语落,她转身出林,脚步声渐远,只剩冷梅香缠在空气中,挥之不去。

林间只剩二人,夕阳渐沉,树影横斜如墨,风声穿叶,沙沙似泣。

“师兄,你……”唐明望着苏乐,满眼忧疑,“为何与那妖女在一起?她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苏乐喉结滚动,眼底藏着愧疚,声音微颤:“是我无能,为她所制。”他上前半步,语气急切却压低声音,“唐师弟,听我说,有一法可保你性命,需你配合。”

“可师兄你一人……”

“莫再多言。”苏乐打断他,眼神坚定,“你需装作未见此事,未识我面。杜霓裳多疑,待我寻机,为你抹去这段记忆。”

话音未落,林外传来杜霓裳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却掺着娇嗔:“相公,聊完了么?我已等得有些久了。”

苏乐身体一僵,脸色瞬时煞白。他知杜霓裳已不耐,再拖下去,唐明危矣。最后看一眼唐明,眼神里的愧疚与叮嘱如千钧重,只轻声道:“保重。”

夕阳最后一缕光落在他身上,影长如枷。

杜霓裳正倚在树干上,见他出来,眼底冷厉旋即化作柔笑,伸手便挽他胳膊:“相公,聊完了?”

苏乐未避,任由她挽着。风过林梢,带着寒意,吹得衣袍微动,却吹不散他心头千斤重。

他垂眸看着她挽着自己的手,指尖微凉,如缠在腕上的锁链。

他如何不知,方才林中所言,早已入了她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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