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法子,倒也并非不可行。”
杜霓裳抬眸望苏乐,狭长眼尾掠过一丝隐晦,语气平淡得听不出喜怒,唯有垂在袖中的指尖微蜷,藏着不与人说的心思。
苏乐心中已然透亮。方才他刻意压低声音提及抹忆之事,本就是试探,此刻见她这般情态,更笃定她方才必在暗处听了全程。
他未点破这层窗纸,只与杜霓裳一同走到唐明面前,声线沉了几分:“唐师弟,眼下唯有抹去你我相关记忆,方能保你周全。今日暂且别过,若有机缘,他日自会相见。”
唐明闻言,唇瓣紧抿,眼底翻涌着不甘,手指泛白,指节因用力而显出青痕。苏乐见他这般模样,心中反倒生出几分欣慰,这少年有傲骨、有韧性,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只是眼下,活着才是首要之事。他抬手轻拍唐明肩头,掌心温度带着几分安抚:“活下去,方有后续可能。”
“苏师兄,你放心!我定救你!”唐明猛地抬头,目光灼灼望向被杜霓裳无形牵制的苏乐,语气里满是不容置疑的坚定,连声音都微微发颤。
一旁杜霓裳始终静立,此刻才抬步上前,指尖凝起淡蓝灵力,如细雪轻落唐明眉心。细密光纹在少年眉宇间流转片刻,便悄然消散,而苏乐与她的身影,也从他记忆里淡得无影无踪。
此事看似了结,苏乐垂在身侧的手却悄然攥紧,指腹抵着掌心薄茧,不敢有半分松懈。
归城之后,杜霓裳未再逛街,径直回了临时居所。
屋内静了片刻,便有清甜香气裹挟着裙裾带起的微风,悄然将苏乐环绕。
那香气浓淡相宜,却隐有灵力波动,如一张温柔罗网,正缓缓收紧。
苏乐下意识侧身,却见杜霓裳已换了水色罗裙立在面前,鬓边簪一支白玉簪,簪头珍珠随动作轻晃。她唇角噙着几分戏谑,指尖轻拂苏乐衣袖,温度带着一丝刻意的灼热:“夫君,为妻已办妥你吩咐之事,你可别忘了先前的承诺。”
这声“夫君”听得苏乐眉心微蹙,正欲开口,眼前景象却骤然变换。
原本素雅的房间,不知何时覆了层淡粉纱幔,烛火也换成暖融融的胭脂色,空气中香气愈发浓郁,甜得沁入心脾,让人四肢百骸都泛起慵懒麻意。
“夫君,你脸色怎的泛红?莫不是觉得这布置合心意?”杜霓裳凑得更近,温热气息拂过苏乐耳畔,声音软得似浸了蜜,眼底却藏着狡黠笑意。
她分明知晓香气中掺了“醉心露”,却故作不知,只一味试探。
苏乐强压心头异样,猛地后退半步,目光锐利如刀:“你在用法术惑我!”
经此种种,他对杜霓裳早已满心警惕,半分不敢松懈。
“夫君这话可就错了。”杜霓裳轻轻摇头,语气带着几分委屈,“明明是你不敢承认,早已对为妻动了心。”她说着微微侧过脸,白皙面颊泛着淡淡红晕,指尖轻点自己脸颊,意有所指地提醒,“先前说好,我办妥事,你要亲我作谢,夫君莫非要反悔?”
苏乐犹豫一瞬,知晓她难缠,只得硬着头皮抬手,朝她脸颊伸去。
可就在指尖将触未触之际,杜霓裳身形一晃,如蝶翼翩然退后半步,恰好避开触碰。她望着苏乐眼中的疑惑,浅浅一笑,指尖却暗中掐诀,让空气中“醉心露”的浓度又增了几分:“夫君这般急切,倒让为妻有些不好意思了。”
苏乐心头一沉。他分明瞥见她眼底的掌控欲。她并非不好意思,只是故意吊着他,享受这将人拿捏掌心的滋味。
俄而七日过,整座城镇被喜庆红布装点得满满当当。家家户户门前挂着红灯笼,街边树上缠着红绸,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糕与熏香的甜腻气息,往来行人脸上皆带好奇,低声议论:“谁家办喜事?竟有这般排场!”
“听闻是城主府娶亲,娶的是位仙子般的姑娘呢!”
这片热闹里,一道素色身影显得格外突兀。
林晚晴身着洗得发白的白裙,乌黑发髻只简单挽起,连支像样的簪子都没有。她眼眶红肿如桃,眼底泛着红血丝,眼下青黑难掩,显然连日未曾安睡。她攥着一方被泪水浸透的手帕,脚步踉跄地在人群中穿梭,目光急切扫过每张脸,似在寻什么要紧物事,苍白嘴唇抿得紧紧的,下颌线绷出一道脆弱弧度。
这般模样引得路人频频侧目,有人低声议论:“这姑娘怎的了?哭得这般伤心,莫不是被负了?”
“看她身子单薄,怪可怜的。”
若非唐明始终皱眉护在她身侧,眼神凶狠地瞪着打量之人,沉声喝止:“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们的眼!”怕是早已有人围上来追问。
唐明望着涌向城主府的人群,眉头紧锁,低声对林晚晴道:“师姐,苏师兄当时说在此处相见,只是……这阵仗太过夸张,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惊讶过后,唐明很快敛了心神,比起看热闹,寻到苏师兄才是首要之事。他转头看林晚晴,见她因迟迟未见苏乐踪迹,身子微微摇晃,连忙关切:“师姐,你无碍吧?”
林晚晴摇头,声音轻得像风:“我没事……再等等,他许是被事耽搁了。”话虽如此,她指尖却冰凉刺骨,连声音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恰在此时,一阵秋风吹过,卷起地上落叶,也吹得她白裙猎猎作响,仿佛下一刻便会被风吹倒。
“师姐!”唐明惊呼,“你脸色太差,不如先歇息片刻?苏师兄若来,我定能瞧见。”
林晚晴倚着冰冷石墙,目光依旧黏在人群中,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我没事……再等等……”说着,眼泪又忍不住落下,砸在裙摆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这一切的缘由,要从昨夜院落说起。
彼时夜色正浓,唐明攥着布包,急匆匆赶至林晚晴院落外,连门都忘了敲,隔着院门大喊:“师姐!师姐!我见到苏师兄了!他还活着!”
话音未落,院内紧闭的院门“吱呀”一声推开,清冽气息伴着夜风扑面而来。
林晚晴立在门内,一身青衣皱巴巴的,眼底布满红血丝,平日里温和的目光此刻锐利如剑,死死盯着唐明,似在审视他话语真假:“你说什么?他在何处?你亲眼所见?”
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
这些日子,她早已尝够了“希望破灭”的滋味,自苏乐失踪那日起,她日日寻觅,从最初的坚信,到后来的焦虑,再到如今的近乎绝望。
若是这又是一场空,她真不知自己还能否撑下去。
唐明见她不信,连忙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柄佩剑。剑鞘深褐,剑柄缠着深蓝色丝线,那是林晚晴亲手为苏乐所缠,剑穗上还挂着一枚小玉坠。
林晚晴目光落在佩剑上的瞬间,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眼中锐利瞬时化为动容。她快步上前,双手颤抖地接过佩剑,指尖轻抚剑柄丝线,如触稀世珍玩,眼眶瞬时泛红,泪水在睫边打转:“这……这确是他的剑……他真的还活着?可有受伤?如今在何处?”
一连串问句脱口而出,每一字都透着深切的牵挂与急切。
唐明看着她激动模样,脸上露出几分难色,语气婉转:“师姐,师兄说他有难言之隐,不便露面。明日在山下城镇相见,还让我将这剑交给你,让你放心。”他有些懊恼地低头,恨自己当时未能多问,“不过师姐放心,苏师兄瞧着精神尚可,应是未曾重伤。”
“好,好,我知道了……”林晚晴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将佩剑紧紧抱在怀中,似握住最后一丝希望,“师弟,今日多谢你,若不是你,我……”话说到一半,声音哽咽,泪水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可眼下,苏乐却迟迟未现。
林晚晴坐在石阶上,望着眼前熙攘人群,心中不安愈发浓烈,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