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混乱已至沸反，酒桌翻倾，碗碟碎裂之声、女子惊呼声、稚子啼哭声交织成一片嘈杂。红绸被扯得歪歪斜斜，烛火在乱流中剧烈摇曳，将满厅人影晃得如鬼魅般飘忽。
然这一切纷扰，皆未动及对峙二人分毫。
杜霓裳立在原地，红盖头早已滑落脚边，露出一张明艳面容，眉宇间却凝着几分戾气。
眼尾微挑，唇角勾着一抹漫不经心的冷笑，望向林晚晴的目光淬着寒冰，那森然杀意如寒刃般，似要将空气割裂。
在她眼中，林晚晴不过是只不自量力的蝼蚁，纵有长剑在握，亦掀不起半分风浪。
林晚晴亦分毫不让，素手按在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眼底怒火与警惕交织，周身淡白灵光愈渐凝实，衣袂随灵力流转轻轻颤动。
她目光紧锁杜霓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错漏对方半点举动。
杜霓裳压根未将林晚晴放在眼里，漫不经心抬了抬手，指尖黑气一闪，便解开了苏乐心神上的禁锢。
只是控其肉身的咒术仍在，苏乐刚醒过神，便觉四肢百骸皆被无形丝线缠绕，纵是抬指这般细微动作，也难以做到。
他目光骤然清明，先扫过满厅狼藉，随即如被磁石吸附，牢牢锁在不远处的林晚晴身上。
“师妹，速走！”
语声带着初脱禁锢的沙哑，还掺着几分急切的喘息。他深知杜霓裳修为深不可测，那股阴寒灵力，浑厚更胜宗门长老，晚晴若单独应对，恐有性命之忧。
更让他心焦的是，自己此刻形同“活傀儡”，若杜霓裳逼他对晚晴动手，或是以他为要挟，晚晴必投鼠忌器，届时处境更危。
他望着林晚晴，眉头拧成川字，语声急切：“此地有诈，你先回宗门报信，日后……”
话未说完，便被杜霓裳以灵力扼住咽喉，只剩细碎喘息溢出。
可苏乐目光依旧坚定，拼尽全力以眼神示意，只要她知晓自己尚在，只要她能平安离去，便足够了。
林晚晴见苏乐眼神清明，不复先前空洞麻木，心口巨石骤然落地，眼眶却瞬间泛红。滚烫泪珠在睫上打转，终是被她硬生生逼回。
此刻绝非落泪之时，她握紧剑柄，指腹摩挲着熟悉的剑纹，语声微颤，却透着决绝：“师兄，我不走！今日必带你离开！”
方才后退之际，她已暗中摸出腰间传讯令符。
那是父亲亲手所赠的护身之物，青玉材质在掌心微微发烫。
她悄然注入灵力，令符已隐有微光，只需再拖片刻，父亲携长老赶来，杜霓裳纵有通天本事，亦插翅难飞。
“妖女，今日你休想踏出这城主府半步！”
话音未落，林晚晴足尖点地而起，周身白光暴涨，如流星般朝着杜霓裳掠去。长剑出鞘瞬间，嗡鸣声响彻大厅，剑尖凝聚淡蓝灵力，带着破风之势，直刺杜霓裳心口。
她眼神锐利如鹰，每一招皆快准狠，显然存了速战速决的心思。
杜霓裳却早有防备，未抬手结印，只侧身一躲，同时伸手扣住苏乐手腕，指节用力，将他猛地拉至身前。
苏乐后背恰好挡住剑尖，冰冷剑锋距他咽喉不过三寸，衣料已被剑气割开一道细痕，冷风顺着破口钻入。
林晚晴动作骤然僵住，长剑悬在半空，进退两难。她望着苏乐眼底的焦急，望着杜霓裳胜券在握的戏谑模样，对方唇角勾起的弧度，如细针般狠狠扎进心底。
她只能硬生生收住灵力，踉跄着后退一步，与杜霓裳隔着苏乐，形成对峙僵局。
“妖女！以师兄为盾，何其无耻！”林晚晴语声满是憎恶，握剑的手因怒而微微颤抖。望着苏乐被攥的手腕泛起青痕，心口如遭钝刀反复切割，心爱之人近在眼前受辱，她却连靠近都不能。
杜霓裳却毫不在意，反而故意将头轻靠在苏乐肩头，发丝蹭过他的脖颈，姿态亲昵得刺眼。
她抬眼望向林晚晴，眼底满是炫耀，语声竟带了几分娇嗲：“他本是我夫君，见我遭人欺凌，自然该护着我。倒是林姑娘，不分青红皂白便拔剑相向，这便是玄清宗所教的‘正道’？”
说着，她唇角笑意更深，心底却暗生计较。这林晚晴比预想中沉得住气，换作寻常女子，此刻怕是早已心神大乱，哪还能维持理智？她要的，本是林晚晴崩溃失态的模样，要见她在痛苦中挣扎。
杜霓裳偏爱看人失态，故意放缓语调，字句如毒蛇吐信：“强搅姻缘，闹我婚仪，还毁城主府楼宇，伤无辜凡人……林姑娘这般行径，倒似魔道行径，何来半分正道弟子模样？”
这般言语，换作旁人，怕是早已被激得失了分寸。可林晚晴只缓缓吸气，压下心底躁动。苏乐曾教她，越是危急，越要沉心。
忆及去年玄清宗竹林，日光穿叶洒落，映着苏乐认真侧脸，他握着她的手，教她对峙时如何沉心，如何从言行间窥破对方软肋。
那温暖场景，至今历历在目。此刻耳畔似又响起他的叮嘱：“遇两难之境，先权衡利弊，莫被威胁缚住手脚。”
她看得分明，杜霓裳越是挑衅，越显心虚，定是怕她拖至援兵赶来，才急着激怒她，逼她露出破绽。
林晚晴缓缓收剑，眼底怒火渐敛，转为沉静审视，如深潭不起波澜：“妖女，何须用言语激我？你若真敢伤师兄，便不会只以他为盾。”
她心中透亮，杜霓裳对苏乐必有图谋，未达目的前，绝不会伤他性命。只要苏乐无恙，她有的是时间等援兵到来。
杜霓裳见林晚晴如此沉定，脸色终是沉了几分，眼底戏谑淡去些许。原以为三言两语便能让她恼羞成怒，未料这丫头竟这般冷静。
正欲再开口，却瞥见苏乐眼底的欣慰，那是“你做得很好”的认可，如一根尖刺，骤然扎进她心底。
“哦？原来你们早演过这般场面？”
杜霓裳语声骤冷，指尖黑气又浓了几分，周遭空气似都随之降温。
她忽然记起，读取苏乐记忆时，曾见玄清竹林一幕：苏乐握着林晚晴的手，耐心教她应对要挟，如何在自保时寻得破局之机。
“‘莫被威胁缚住行止’？倒是未曾想，青云宗竟教这般‘歪理’。”
眼底戾气一闪，醋意与怒意缠结，如烈火焚心。
凭什么苏乐要教别的女子这些？
凭什么他们之间有这般多她不知的回忆？
这便是对她的不忠，纵是这份“不忠”在相遇之前，她亦绝不原谅。
杜霓裳突然抬手，指尖勾起苏乐腰间红绸，猛地用力，指甲狠狠掐在他腰侧软肉处，力道之大，几乎要掐破皮肉。
苏乐瞬时疼得倒抽冷气，额角渗出冷汗，脸色愈发苍白，嘴唇抿成一道惨白的线。
“师兄！”林晚晴瞳孔骤缩，竟未料到杜霓裳会用这般无赖手段折磨他。
未等杜霓裳反应，林晚晴已再度动身。此番未直扑上前，只足尖点地，身形若清风般缥缈，悄然绕至杜霓裳身后。
长剑再出鞘，未引灵力，只凭身法迅捷，剑尖直指杜霓裳扣着苏乐手腕的手，她要先解师兄束缚，纵是只有一瞬。
“妖女，敢伤师兄，今日必让你付出代价！”
语声带着彻骨寒意，眼神锐利如能穿石。剑尖距杜霓裳手腕不过一寸，凌厉剑气已将她衣袖割开一道口子，露出底下苍白肌肤。
杜霓裳未料林晚晴会骤然变招，下意识欲后退，可苏乐仍在身前，若避让，他便会暴露在剑锋之下。只得咬牙抬手结印，一道黑气从指尖弹出，直取林晚晴后心。
林晚晴早察觉身后异动，未回头，只借前冲惯性猛地侧身，同时手腕一转，长剑横扫，既避开黑气，又将杜霓裳另一只手逼得后退数分。
杜霓裳望着地上被黑气砸出的深坑，眼底闪过一丝讶异。这林晚晴的身法，竟比预想中灵动许多，与苏乐记忆中的模样判若两人，才让她一时失了防备，吃了暗亏。
她收起先前轻视，周身黑气渐凝，如一件玄色披风，将自己与苏乐一同裹入其中，语调阴冷：“看来，不教你识得厉害，你便不知天高地厚。”顿了顿，眼神淬满恶意，“既然你这般想救他，那便让你瞧瞧，你心爱之人，是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