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日光本如絮状温软，被那圈淡金波纹搅碎，竟化作漫天星子般的光粒，蹀躞着在空气中晕开，落在枯草叶尖便化作细碎的光斑，旋即又消散无踪。
杜霓裳的身影便从这光尘里凝定，足尖轻点地面，鞋尖绣着的金鸾纹样已磨得模糊，却仍难掩那份骨子里的骄矜，距那空间裂隙的消弭处恰好两丈。
她身上正红婚服，原该是荼蘼烧野般的艳色，此刻却蒙了尘灰，金线黯如残烛，暗红血渍沿裙摆蜿蜒，恰似池畔枯槁的并蒂莲。唯有一双丹凤眼，亮得灼人，瞳仁里翻涌的偏执与疯意裹着未散的杀气，几乎要将眼底红丝燃成灰烬。
她抬手抚过鬓边松脱的珍珠钗，指尖因用力而泛出青白，珍珠钗上的莹光也似被这份力道压得黯淡几分。
"夫君，为妻便来接你归巢。"声音软似浸蜜的呢喃，尾音却藏着冰棱般的冷硬，能悄无声息划开皮肉。
今日虽失算，可欠了她的，总要连本带利讨还。婚服下摆扫过阶前枯草，卷起几缕断茎又悠悠落下，抖落细碎的"沙沙"声，她望向空间裂隙闭合的方向，齿尖轻咬后槽。
若非此秘术仅限孤影通行，她怎会将苏乐暂留原处？
一想到多日未能与夫君执手，全拜林明生所赐，眼底疯意又深三分，指甲掐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仿佛唯有这点锐痛，能稍压心头躁怒如潮。
"杜霓裳，你也有今日。"
冷嘲声淬了寒冰般落进耳廓，激得杜霓裳耳尖微微发麻，与此同时，淡蓝结界如穹窿覆下，将周遭数十丈天地封得密不透风，连风的流动都滞涩了几分。
陆芊从老槐树浓荫后款步而出，月白裙衫衬得面容清艳如露，裙角绣着的银丝兰草在树影里若隐若现，只是柳叶眉拧成个死结，嘴角勾起的弧度里全是讥诮。
她已在此候了半个时辰，目光扫过那身红嫁衣时，眼底嫉妒如藤蔓疯长，指尖暗凝一缕冰气，指节泛白，声音裹着酸意："自身难保矣，还穿着这身扎眼的行货。"
杜霓裳睫羽倏然一颤，丹凤眼眯成细锋，瞳仁里映出陆芊那抹月白身影，寒芒一闪而过。周身虽无灵力暴涨的惊人气势，却透着一股寒潭般的威压，仿佛方才与林明生恶战的并非她一般。
"陆芊？"她喉间滚出两字，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目光如霜刃扫过对方，带着几分审视与警惕，竟未察觉何时被窥伺，可此刻已容不得细思。
陆芊却丝毫不惧。她在矮坡后看得清楚，连杜霓裳呼吸间那丝不易察觉的滞涩都瞧得分明，杜霓裳心口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即便以灵力暂封，此刻也该隐隐作痛，灵力定然不足全盛时三成。
魔教之中本就弱肉强食，同门之谊不过是酒桌上的虚情假意，三杯两盏淡酒下肚便抛诸脑后，看上的便抢，碍眼的便除。
今日这机会，她怎会错过？既能报当初落败之仇，还能...夺走杜霓裳拥有的一切，包括那个让她心心念念的苏乐。
话音未落，陆芊身影骤然提速，月白裙衫在空中划过一道残影，带起一阵微凉的风，拂动了地面的枯草，指尖凝出三寸冰刃，冰刃上寒芒闪烁，直刺杜霓裳心口旧伤，显然不给她任何喘息反扑的机会。
"你且安心去吧！"声音里带着压抑多年的快意，灵力运转间，冰刃上还裹着层淡紫色毒雾，正是她特意炼制的"蚀心雾"，沾之便顺经脉啃噬灵力，不过瞬息便能让修士灵力紊乱，"往日你抢我修炼地、辱我修为浅，今日便百倍奉还！"
"叮——"
冰刃与杜霓裳仓促凝出的赤色气刃相撞，刺耳的交击声在结界内回荡，像是两柄铁器在空谷中相击，余音久久不散，震得周遭枯草簌簌发抖。
杜霓裳本想侧身闪躲，可结界边缘泛着的禁制光芒像堵无形的墙，狠狠挡住退路，撞上时竟传来沉闷的声响。
她试着以灵力冲击，掌心触到的却只有冰冷屏障，灵力反被震得反噬自身，忍不住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无奈之下，只得硬接攻势。
红袂翻如燃焰，白裙掠似惊鸿，两道身影快得几乎看不清轮廓，只余下衣袂翻飞的残影，狭小空间里衣袂交缠。
灵力碰撞的赤蓝光晕此起彼伏，映得结界内壁忽明忽暗，光影在两人脸上交替变幻，更添几分诡谲，如鬼火闪烁。
数个回合后，杜霓裳终究因伤势所累，气息愈发急促，被逼得步步后退，后背重重撞在结界上，一口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胸前并蒂莲绣纹，那艳红与婚服底色相融，也染透了陆芊眼底的得意如酒。
杜霓裳捂着心口，气息急促如破风箱，胸口的伤口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眼底却满是惊疑："你灵力里...为何有苏乐的气息？"
方才灵力相触时，她分明察觉到那冰系灵力中掺着一丝温润木灵气，那是苏乐独有的味道，带着草木的清润，熟悉得刻在骨子里。
这个发现让她心头一震，过往被忽略的疑点骤然串联，居所为何总无故凌乱？苏乐偶尔失神的眼神，还有那些莫名出现在居所的陌生香气，怕不是为了隐藏什么。
陆芊闻言，眼眸中骤然闪过一抹赤红色，似淬血玛瑙，那红色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不答话，攻势反倒更急，冰刃如暴雨般袭向要害，刃尖的寒芒几乎要刺进杜霓裳的眼底，每一击都带着毁天灭地的狠劲："自然是恨！你放心，苏乐会好好待在我身边，由我...陪他修那九转同心功，你这般碍事的人，本就不该存在。"
"九转同心功？！"杜霓裳勉强避开致命一击，手臂却被冰刃划伤，赤色鲜血顺着小臂滴在青石地上，在石面上晕开小小的血花，触目惊心。
她望着陆芊周身渐浓的赤色灵力，那颜色与苏乐的木灵气截然不同，带着诡异的霸道，眼中满是震惊，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原来那些异样并非错觉，陆芊能修成此法，定然是用了苏乐的灵力！
"若无你的'成全'，我怎会这般快提升修为？"陆芊冷笑，笑声里满是得意与怨毒，趁杜霓裳分神之际，一掌拍在她心口，赤色灵力如毒蛇般涌入经脉，所过之处经脉传来阵阵灼痛，疯狂吞噬本源灵力，"若不是你将苏乐居所安置抢来的居所，我怎会有机会接近？这还要多谢你这般愚蠢，给了我可乘之机。"
杜霓裳身躯软软委地，长发散落在肩头，沾着尘土与血污，婚服上的血迹愈发浓烈，像燃到尽头的野火，艳丽而绝望。
她望着陆芊脸上得意扭曲的笑，那笑容在光影里显得格外狰狞，眼中却褪尽不甘与愤怒，反倒掠过一丝古井般的平静，仿佛早已洞见这结局，嘴角甚至还勾起一抹极淡的、无人察觉的笑意。
陆芊沉浸在大仇得报的快意里，待最后一丝本源灵力被吸尽，抬手祭出灵火，橘红色的火焰瞬间包裹住杜霓裳，将那绯衣身影焚作飞灰。
风卷着灰烬四散，有些落在陆芊的裙角，又被她嫌恶地拂去，仿佛那灰烬也沾染了杜霓裳的晦气。陆芊满意地舔了舔唇角，语气满是蔑视，眼神里的傲慢几乎要溢出来："杜霓裳，你天分再高，终究只是我晋阶的养料，从今往后，苏乐和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无人留意，一缕极淡的金尘未随风散去，竟似有灵识般，贴着地面掠行，避开了陆芊的目光扫过，朝着北方遁去，速度快得如一道流光。
而此刻秘境深处，杜霓裳端坐于石桌前，感知到分身湮灭的瞬间，指尖微微一顿，一段记忆如潮水漫上心头，那些与苏乐相处的片段，还有陆芊过往的种种异常，此刻都清晰无比。
她指尖轻叩石桌，发出"笃笃"轻响，声音平静却带着彻骨的寒意，低低吐出几字："陆芊...好，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