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斜斜晒在演武场的青砖上,连檐角悬着的铜铃都懒得晃一下,只垂着穗子静立。
一个圆脸孩童盘膝坐着,眉尖拧成个小疙瘩,缓缓睁开眼,指尖好不容易凝起的一缕灵气,刚挨到眉心就散作轻烟,连带着心尖都泛起几分焦躁。
“怎的……灵气总也聚不住?”他小声嘟囔,指尖还无意识捻着诀,似想再试一次。
随着日头往西边挪了挪,演武场上的孩童们接二连三从入定中醒过来。
有人急得抓了抓额前碎发,指尖还捏着半成的灵诀;有人左顾右盼,小脸上满是茫然,不知哪里出了差错。直到个扎羊角辫的女孩拽了拽身边人的衣袖,小手攥着衣角,声音轻得像怕惊跑了灵气:“你们瞧!灵气都往他那边去了!”
这话像颗小石子投进静水,众人目光齐刷刷往场角扫去。便是刚接触灵气没几日的孩童,也能觉出不对劲。
原本该均匀散在空气中的灵气,竟顺着看不见的轨迹,往角落里那抹小小的身影涌。连他青布衣角都被灵气裹得轻轻飘,像沾了层看不见的纱,晃得人眼晕。
“这是怎回事?”细碎的议论声渐起,像风吹过草叶。负责监督的内门弟子终于从廊下走过来,他垂着眼扫过众人,声音没带半分暖意,像浸了晨露的石:“慌什么?此刻正是你们争灵气、开灵海的要紧时候。能不能攥住这机缘,全凭各自的心性与定力。”
话音落,孩童们虽仍有疑虑,却也乖乖闭上眼,指尖掐诀的动作比先前急了些,连呼吸都放轻了。唯有角落里的苏乐,依旧坐得安稳。他垂着眼,能觉出四周灵气争夺的压力,可他精神力本就比同龄孩童强些,眉心灵海雏形正一寸寸涨大,心下默想:照此情形,不到一个时辰,该能攒够开灵海的灵气了。
果然,没等日头挪到正中,演武场上便响起此起彼伏的轻响。
那是灵海初开时,灵气与经脉碰撞的声音。已有大半孩童成功开了灵海,苏乐这才缓缓睁眼,眸中闪过一丝淡青色灵光,转瞬便隐去。
刚起身拍了拍衣上的灰,就听那内门弟子又道:“一月后升灵阵再开,你们各自回住处好生修炼,莫要懈怠。”
内门弟子走之前,特意在两个灵气最盛的孩童面前站定,俯身低声说了几句。
那两人听完,小脸上瞬间绽开喜意,悄悄攥紧了拳头,连耳朵尖都红了。谁也没料到,这场看似寻常的灵气争夺,竟成了往后诸多风波的开头。
从那日起,演武场附近的事就多了起来。先是有人夜里回住处时,被堵在墙角揉乱了衣裳,沾了满襟尘土;接着便有孩童自发凑成小队,三五人聚在一起,连去膳堂打饭都形影不离,生怕落了单。更有甚者,便是为了一块灵米糕,也能闹得推搡起来,差点动了手。
这般乱象,内门弟子不可能不知道,可他们始终站在廊下看着,眼神淡淡的,显然是默许了这种“弱肉强食”的规矩,只要没闹出人命,便不会插手。
林晚晴却没察觉这些,直到这天午后,她抱着一摞书往回走,刚过回廊转角,就被三个穿灰布弟子服的孩童拦住了路。
为首的男孩个子稍高些,双手叉在腰上,下巴微微抬起,语气里竟带了些施舍般的轻慢:“喂,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跟着我们,往后没人敢欺负你。”
林晚晴指尖还夹着页没看完的书,闻言动作顿了顿。她抬眸时,眼底没半分波澜,反倒蹙了蹙眉。
这张脸看着陌生,先前连话都没说过。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邀约,她语气平淡:“为何不跟你们,便会被欺负?我并未觉出有人要对我动手。”
“你……”男孩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愣了愣才挠了挠头,语气软了些:“下次升灵阵开,三五个同伴一起,才能多吸些灵气!我们现在只有三人,你来了正好凑四个,多个人多份力。”
林晚晴顺着他的目光往演武场瞥了眼,一眼就瞧见了独自坐在石阶上的苏乐,他正望着檐角的云,手里还捏着片刚落的枫叶,不知在想什么。她抬手朝那边指了指,声音没起伏:“他也没跟人结伴,你们可邀他。”
她其实不知苏乐有没有同伴,只是方才与苏乐的目光不经意撞上时,见他眼底藏了丝促狭的笑意,倒像是在看戏。
原本缩在石阶阴影里的苏乐,瞬时成了焦点。三个孩童对视一眼,眼底都闪过惊喜。
他们竟忘了这个人!苏乐不仅早开了灵海,灵气还比旁人盛些,若是加他进来,正好凑够五人,下次争灵气时胜算便更大了。
苏乐无奈地叹了口气,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裤上的灰,往几人这边走。
他本想安安静静待着,不愿掺和这些事,可林晚晴既点了他的名,总不能让她独自应对这几人。
“我便不加入了,他该合你们的意。”林晚晴趁机想走,抱着书就要绕开。可那男孩不肯放,往前迈了一步拦住她:“你们一起加入多好?五人同心,下次升灵阵开启时,才能多争些灵气,总好过独自修行,被人抢了机缘。”
“我拒绝。”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苏乐与林晚晴的目光不经意撞上,彼此眼底都带着同款的坚决,没半分犹豫。
男孩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指节都泛了白,眼看就要发作。
苏乐快手扣住林晚晴的手腕,力道不重却稳,拉着她转身就走,脚步稳而快,没把身后三人的动静放在心上。
“既然不愿,直接拒绝便是,方才你怎还犹豫?”苏乐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脚步没慢半分。
林晚晴被他拉着往前走,手腕被攥得有些紧,她轻轻挣了挣,没挣开。
两人小步跑过回廊,午后的风拂过,她颊边的碎发贴在脸上,语气里带着几分纠结:“可那样……岂不是失了礼数?与人说话,总该好好应着才是。”
“礼数?”苏乐侧过头看她,眼底亮得像盛了星光,“你这‘礼数’二字,倒用得别致。这般模样,哪像个修仙的孩童,倒似个守着规矩的小先生。”
林晚晴挣动的动作顿住了。她望着苏乐的侧脸,日头落在他发间,泛着浅淡的金光,忽然语气古怪地反问:“可你……不也是孩童吗?”
“我是孩童没错。”苏乐停下脚步,松开她的手腕,指尖还残留着她袖口的薄凉,挑眉道:“可我不会做念头不通达的孩童。”
“额……”林晚晴小嘴抿了抿,想说些什么反驳,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望着苏乐坦然的眼神,忽然觉得自己方才的顾虑竟有些可笑,像捧着块没必要的拘谨,心底憋着股莫名的气,却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爹爹先前说的“念头不通达”,莫非就是这般滋味?
她越想越在意,只觉今日若不把这股不对劲的心思解开,往后怕是都静不下心修炼。
“那也不对,总归是失了礼。”林晚晴努了努嘴,总算寻到个理由,声音却比先前小了些,没那么笃定。
苏乐闻言,忽然笑了,眉眼弯起,像揉进了午后的光:“若我此刻说,想与你结为同伴,共赴下次升灵阵,你也要这般慢悠悠讲礼数,与我辩上半日?”
“不对,方才说的不是这个!”林晚晴顿时警惕起来,往后退了半步,双手抱在胸前,“我才不与你结伴。”
“哦?不与我结伴,却把我点出来。”苏乐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了些促狭,“我本在石阶上安安稳稳待着,没惹人注意,如今倒被人记挂了。往后若是真被人堵了,你难道不该对我的安危负责?”
“啊?这……这怎会?”林晚晴顿时被绕住了,眼神有些慌乱,不自觉就顺着他的话往下想,“他们看着……也不像那般凶的人吧?”
“你没瞧见方才那男孩攥着拳头的模样?”苏乐故意拉长了语调,指尖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手腕,“再者说,修仙路上,多一分谨慎总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