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林晚晴纤眉微蹙,指尖无意识绞着月白色的衣袖,细密的针脚在指腹下硌出浅浅的纹路,布料被捻出层层叠叠的褶皱。心底那股说不出的滞涩感像浸了水的棉絮,愈发沉得慌,懊恼似细绒般缠上眉梢,连呼吸都慢了半拍,廊下的风掠过发梢,竟也吹不散那点纠结,还小幅度晃了晃脚尖,像在跟自己赌气。
“对吧?你瞧,连你都犹豫了,分明是把我拖下水了。”苏乐顺势颔首,语气郑重得像是在说一件关乎修行进阶的大事,目光牢牢锁住她那双杏眼,没给她细想的空隙。
他指尖悄悄摩挲着腰间系着的玉佩,连眉梢都带着点“理所当然”的笃定,仿佛这话本就无需辩驳。
“嗯……好像是这么回事。”林晚晴垂眸沉吟,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淡的影,像蝶翼轻颤。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廊下栏杆上栖息的飞虫,可话到嘴边又顿住,“可……”
那声转折里藏着点不确定,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疑惑的涟漪,指尖还无意识戳了戳廊下的雕花栏杆。
“可你既不想掺和这些师兄师姐间的纷争,又怕被无端缠上,落得麻烦缠身,对不对?”苏乐精准截住话头,语气笃定如落子定局。他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稍低,“我也不过是想安安分分练剑,少惹些是非,你更不愿平白受牵连,咱们本是一路人。”
他这话像根浸了温水的细线,轻轻将两人的心思连在一处,悄无声息间添了几分亲近,连廊下的风都似乎柔和了些。
林晚晴闻言,心中那点认同感如潮水温润漫开,顺着心口往下淌。
她忍不住轻轻点头,望着苏乐的眼神多了几分“确实如此”的信服,声音软了些,像被阳光晒暖的蜜糖:“你说的没错。”
“好,那咱们便是盟友了。”苏乐立刻换上一副“为你着想”的神情,语气温和得仿佛在商议要紧的修行之事,连眼底都漾着浅浅的笑意,像揉碎了的月光。
“等等!”林晚晴骤然抬眸,警惕的目光在苏乐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上扫过,像只刚察觉危险的小兽在打量猎物。心底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又冒了出来,像根细刺扎得人不安,连指尖都泛起了点凉意。
她咬了咬下唇,唇瓣泛起浅红,索性不再纠结。
既然想不通,不如用拳脚见真章,刀剑从不说谎。
念头落定,林晚晴脸上瞬间绽开明媚笑意,像雨后初晴的暖阳,语气却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笃定:“想当盟友也成,可你得先证明自己不会拖后腿。若是不同意,往后你被人欺负了,本姑娘倒也能帮你打回去。”
她越说越觉得这主意妥帖,眼底闪着狡黠的光,像偷藏了蜜的小松鼠,连鼻尖都透着股机灵劲儿,还不自觉地踮了踮脚。
“额……”苏乐一眼看穿她那点小心思,分明是想找个由头切磋较量。
他眼珠一转,故作迟疑地扫了眼廊下往来的弟子,道:“证明自然没问题,只是……难道要现在就动手?这廊下往来人多,若是被师父撞见,怕是要罚咱们抄《静心诀》了。”
“当然不是。”林晚晴飞快扫过四周,青砖铺就的小径旁,几株芭蕉叶在风里轻轻晃着,叶尖垂着的露珠滚落,砸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并无半分可疑人影。她凑近两步,压低声音,气息带着草木的清浅:“今夜三更,后山竹林见。那里偏僻,正好比试。”
“这……倒也可以。”苏乐故意拖了拖语调,脸上露出几分“勉强应允”的犹豫,指尖还轻轻摩挲着袖角绣着的流云纹,像是在权衡利弊。
这细微的表情全落在林晚晴眼里,她心中暗笑,果然如自己所想,他定是怕了。
这般想着,她嘴角的笑意更浓,喜形于色道:“这可是你答应的,到时候可别反悔!若是怯场了,提前说一声,本姑娘也不为难你。”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苏乐拍着胸脯保证,语气坦荡得像秋日晴空,“况且,玄清宗的弟子谁不知道,我苏乐最是守信,从不食言。”
目送林晚晴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裙角扫过阶前细草,带起几点草屑,苏乐眼底才浮起几分得逞的笑意。
第一步总算成了。可没等他多站片刻,身后便传来几声刻意加重的脚步声,带着几分不善的拖沓。
他回头时,脸上已换上几分冷厉,那几个总爱寻衅滋事的灰衣孩童见状,顿时缩了缩脖子,喏喏两句“我们路过”便悻悻转身走了,倒比他预想中好打发得多。
夜色渐浓,后山竹林里,凉风湿润如浸了晨露,裹着竹叶的清苦气息在林间游弋,还混着泥土的腥甜。
风过竹梢,簌簌声里缠了些呜咽似的轻响,像是山林在暗夜里哼着无名小调,妄图吓退前来赴约的人。
月光透过交错的竹枝,在地面洒下斑驳的银辉,碎得像撒了把碎玉,又像星子落满了地。
苏乐悄无声息地隐在一棵粗壮的竹后,竹身覆着层薄薄的青苔,凉意透过衣料渗进来。
他呼吸放得极轻,连衣袂都贴着竹身,生怕惊起半点动静,只留一双眼睛警惕地望着竹林入口的方向。
不一会儿,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过落满竹叶的地面,沙沙作响,像春蚕在啃食桑叶。
林晚晴的身影渐渐显在月光里,她一身浅碧色劲装,腰束墨色布带,衬得身姿愈发灵动轻快,腰间还挂着个小巧的剑穗。
怀中抱着两把打磨光滑的木剑,剑身上还留着浅浅的木纹,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她脸上满是斗志昂扬的神情,下颌微抬,仿佛早已胜券在握。
“咦?人呢?”林晚晴站在竹林中央,左右张望了一圈,银辉落在她脸上,映得那双杏眼亮得惊人,像盛着两汪清泉,还歪着脑袋转了两圈,活像只找不着方向的小雀。
见四下无人,她只好走到一处竹影较疏的空地,目光紧紧盯着来时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木剑的剑柄,那里缠着防滑的靛蓝色布条,触感粗糙却安心。
“没想到你来得倒挺早。”
清朗的声音忽然从她身后悠悠传来,带着几分笑意,惊得林晚晴浑身一僵,指尖瞬间攥紧了木剑,指节泛出浅白。
“谁?!”她猛地转身,手中木剑“唰”地带着风声朝身后挥去,剑刃划破空气,发出轻微的嗡鸣。整个人像炸毛的小猫,脊背微微绷紧,警惕地瞪着来人,连发丝都因转身的动作甩了起来。
“是我,苏乐。”苏乐无奈地扶了扶额,飞快退后一步,避开那凌厉的一剑,衣袂被剑风扫得轻晃,像被风吹动的幡旗。语气里满是哭笑不得,“我可不想平白挨这一下,传出去倒成了玄清宗的笑谈,被一剑撂倒,那我以后可没法见人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林晚晴才渐渐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垮下些许。
可想起方才的惊吓,眼底又染上几分幽怨,怒气也跟着冒了上来,连脸颊都泛起浅红,像熟透的桃子。
月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眼角,竟莫名添了几分委屈,让她看起来格外娇弱,却又透着股不服输的韧劲,像寒风里挺立的翠竹。
“你鬼鬼祟祟的,是不是想偷袭?”
她依旧举着木剑,剑尖直指苏乐的心口,距离不过三寸,语气里带着几分不依不饶,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胸口微微起伏,还鼓了鼓脸颊,像只气鼓鼓的小河豚。
苏乐摸了摸鼻子,脸上露出几分歉意,方才确实是他考虑不周,这黑漆漆的竹林里,突然出声的确容易吓人。
他放软语气,诚恳道:“抱歉抱歉,是我唐突了。下次若有机会,让你也‘吓’我一次,保证不躲不闪。这次真不是有意的,你别生气了。”
“哼,才没有下次呢!”林晚晴别过头,耳尖却悄悄泛红,像被染上了胭脂。嘴硬道:“我才不会搞偷袭那一套,要比便光明正大,凭真本事分高下。”
两人并肩站在空地上,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落满竹叶的地面,像一幅水墨长卷。
林晚晴将其中一把木剑递过去,剑柄朝着苏乐,语气恢复了几分认真:“既然要比,就用剑术分胜负,不许耍赖,也不许借地势躲懒。输了的人,以后要听赢了的人的话。”
苏乐接过木剑,掂量了两下,剑身在月光下泛着浅淡的光泽,入手微凉。
他眉头微挑,故作苦恼地试探:“可我从没正经练过剑术,这般比法,对我来说未免太不公平了,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我才不像你这般无赖!”林晚晴脸颊微微一红,显然没料到这一层,鼻尖都沁出点薄汗,亮晶晶的。
她轻哼一声,将左手背在身后,只留右手握剑,姿态坦荡如松:“本姑娘不用两只手,只用一只手跟你打。这样一来,你总不会说我胜之不武了吧?要是这样还赢不了,那就是你自己本事不济。”
苏乐见她这般,也不再多言。
虽说木剑用着不顺手,远不如拳脚来得自在,可他仗着自己力气比寻常孩童大些,又能借着竹林错落的地势周旋,心里早已盘算出主意。
等会儿交手时,先避其锋芒,不和她硬拼剑招,再寻机会借力打力,定能取胜。
念头刚落,林晚晴的木剑已带着风声刺来,剑尖直指他肩头的肩井穴,招式又快又准。
苏乐立刻凝神,双手握剑横在身前迎了上去。
可两剑刚一接触,他便脸色微变,手中的木剑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脱手飞出。
他这才惊觉,林晚晴看似娇弱,手腕上的力道竟半点不含糊,招式也利落干脆,绝非花架子,想来是下过苦功的。
“怎么?不敢继续了?”林晚晴嘴角扬起一抹自信的笑,像绽放的山茶。木剑微微上扬,剑尖指着苏乐的肩头,语气里带着几分轻挑的挑衅,“若是不敢,现在认输还来得及,免得等会儿输得太难看。那本姑娘可要主动进攻了。”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如轻燕般掠出,衣袂扫过地面竹叶,带起一片细碎的叶影。
虽只用一只手,可招式却凌厉却不失灵动,木剑在月光下划出细碎的银弧,像流星划过夜空,逼得苏乐连连后退,脚下不时踩着滚落的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林晚晴的剑势越来越快,剑风裹挟着竹叶扫过苏乐的脸颊,带着几分凉意。
可她总在即将碰到苏乐衣袂时微微收力,显然是故意留了余地,不想让这场比试太早结束,眼底还藏着点“看你如何应对”的趣味,像在逗弄一只灵活的兔子。
苏乐狼狈地在地上打了个滚,才堪堪避开一剑,衣摆沾了些泥土和竹叶,看起来有些滑稽。
他抹了把脸上的碎叶,却不肯认输,反而笑着反击:“怎么会不敢?我不过是没认真罢了,现在只用了不到三成力气。等我认真起来,你可就不是对手了。”
嘴上说得痛快,可他招架的动作却越发慌乱,与语气里的从容截然不同,连额角都渗了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你也就只会嘴硬!”林晚晴冷哼一声,手中木剑的速度又快了几分,风声在耳边呼啸,像有小兽在耳畔跑过,带着几分凌厉的气势。
苏乐却像是没听见,故意装作轻松的模样,动作越发笨拙可笑,脚下“踉跄”着避开一剑,脸上却满是愉快的挑衅,眼神仿佛在说“你就是打不到我”。
这般模样,恰好戳中了林晚晴心底压抑许久的烦躁,平日里练剑总被爹爹说不够沉稳,此刻这点憋屈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
她的剑势愈发迅猛,竹影里银弧翻飞,看得人眼花缭乱。
忽然,“砰”的一声闷响,木剑狠狠撞在旁边的竹干上,震得竹叶簌簌落下,像下了场碎绿的雨,砸在两人的肩头和发间。
林晚晴只觉手腕一麻,一股酸意顺着手臂蔓延开来,眼前瞬间一黑,紧接着便是天旋地转的眩晕,下一秒,她的额头重重撞在了冰凉的竹干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眼眶瞬间泛起浅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输了。”懒洋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笑意,还有点不易察觉的温柔,像春风拂过湖面。
林晚晴晕乎乎地睁眼,便见一只拳头在眼前缓缓停下,指节分明,距离她的面颊不过寸许,带着几分温热的气息。
月光落在苏乐的脸上,他眼底满是促狭,却又藏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像是早料到会是这般结果,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
这一拳,轻缓却笃定地宣告了胜负,也像一颗小石子,在两人心间漾开了别样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