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玄清夜话

作者:清谜意 更新时间:2025/10/14 22:58:00 字数:3355

玄清宗之夜,素来浸着一层化不开的清寂。

山风穿林,携松针与灵草的淡馨,掠过嵌着月华的窗棂时,竟带了几分幽微声响,似古殿檐角铜铃,在夜半时分低吟浅唱。

苏乐沉于浅寐,意识在云絮间浮沉着,如断线前的纸鸢。半明半昧里,忽觉一丝异状浸骨。

一缕极淡的凉意正贴着面颊游走,不似夜风的清冽,倒像千年寒玉浸过的清泉,裹着若有似无的草木腥气,细细密密往毛孔里钻。

更让人心神一紧的,是那股沉沉的压迫感。非锦被覆身的厚重,乃是活物般的重量压在胸口,连呼吸都带着滞涩的疼,仿佛有无形之手攥着肺腑,每一次吸气,都要耗去三分气力。

他想睁眼,眼皮却重如灌铅,意识在清醒与混沌间反复拉扯。

那触感太过真切,如坠墨色深海,头顶虽有微光如豆,身下却有寒意拖拽,四肢百骸皆似被缚,连指尖都难动分毫。

唯有那凉意顺着脖颈下滑,掠过锁骨时,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唔……”

鼻尖忽传来尖锐的痒,似灵蚕丝织就的细羽轻刮。

苏乐睫毛颤了颤,攒着劲掀开一线眼缝。

屋内漆黑如墨,唯有窗纸破了个极小的窟窿,漏进一缕惨淡月华,恰好落在床头枕上。

便是这缕微光,让他看清了蹲坐在身上的黑影。

披散的长发如泼墨垂落,发梢沾着几点未干的夜露,在暗夜里泛着极淡的莹光。

隐约辨出纤细人形,素白外衣垂在床沿,被夜风掀起一角,竟似飘荡的魂幡。最让人胆寒的,是那双该是眼眸的地方,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正一动不动“望”着他,连呼吸都轻得仿佛不存在。

惊恐如冰棱刺入心口,苏乐刚要出声,一双冰凉的小手突然捂住他的嘴。指腹带着练剑磨出的薄茧,力气却大得惊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他的唇捏进齿间。

他本能挣扎,却发现对方膝盖正死死压住手腕,那重量远非孩童该有,竟让他动弹不得。

数息光阴,却漫长得如过半炷香。苏乐的眼渐渐适应了黑暗,终是看清了近在咫尺的脸,竟是林晚晴。

她的发丝乱糟糟贴在颊边,面色在月华下泛着宣纸般的苍白,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原本清亮的眼眸里,此刻盛满慌乱,却又透着几分执拗,像只被逼至绝境,仍要竖起尖刺的小兽。

苏乐不知她能否看清自己眼底的震惊,只觉手腕被压得发麻,连带着心口都闷得发慌。

又过片刻,压在臂上的力道忽松,捂嘴的手也收了回去。

新鲜空气灌入喉咙,带着山间夜露的凉,却让他打了个寒噤。

屋内静得可怕,只剩两道呼吸交织,一促如鼓,一缓似溪。

那缕月华仍在,恰好照在林晚晴的指尖,苏乐分明见她手指微微发抖,指甲缝里还沾着一点松针的碧色。

他未作声。深夜闯入孩童居所,又行此怪异之举,绝非三言两语能问清。

索性躺着不动,目光落在她攥得发白的指节上,指尖还残留着她掌心的凉意。

恍惚间,竟想起白日里她练剑的模样。

那时她握剑的手,虽也用力,却满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哪有此刻半分慌乱。

林晚晴却比他更慌。脑中如塞了一团乱麻,直到苏乐睁眼的刹那,才猛地清醒, 自己正坐在他腹上,双手竟搭在他脖颈间,指腹还能触到对方温热的脉搏,感受那微弱却有力的跳动。

那一刻,她吓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她清楚记得自己是睡在自己的大床上,怎会一睁眼便在此处?

她想悄无声息爬下去,假装无事,偏在这时苏乐醒了,那声未出口的惊呼,险些让她魂飞魄散。

情急之下捂了他的嘴,可此刻该如何解释?

说“我不知为何掐着你的颈”?

这话连她自己都不信。林晚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脑中疯狂搜刮理由。

是被人下了迷术?还是误入幻境?

可指尖传来的真实触感,颈间的温度,都在告诉她,这不是梦。

她越想越乱,呼吸渐促,胸口起伏不定。

两人就这般僵着,一躺一坐。

月华在其间织了层薄纱,却掩不住空气中的尴尬与紧张。

都在等对方先开口,又都怕先打破这诡异的僵局。

终是苏乐动了。他缓缓抬臂,指尖指向屋门,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却透着几分沉稳:“出去说,此间气闷。”

林晚晴如蒙大赦,几乎是踉跄着从他身上爬下。

素白外衣被床沿勾住,她也顾不上整理,赤着脚便跟着他往屋后走。

山间夜露沾在脚踝,带来一阵冰凉,却让她混乱的思绪清明了几分。

夜风更凉,月华如水洒在青石路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颀长。

松树枝桠在地上投下斑驳黑影,似张牙舞爪的鬼手,随风轻动,竟有扑噬之态。

苏乐倚着墙,望着林晚晴缩着肩站在月华下,鬓边碎发被风吹得乱飞,忽想缓和气氛,便用轻松语气调侃:“夜半寻来,莫不是想趁我酣睡,取我性命?”

话刚落,便见她脸色“唰”地褪尽血色。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更无半分生气,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手指下意识蜷起。

那是被说中心事时,才有的心虚模样,连耳尖都泛起一抹不自然的红。

苏乐指尖微顿,背脊竟泛起一丝凉意。

尤其见她目光飞快扫过自己脖颈,又慌忙移开,瞬间忆起方才搭在颈间的双手,指尖的凉意仿佛仍在皮肤上游走,顿觉颈间飕飕发凉,似有阴风拂过。

莫非……真被我说中了?

他心绪骤然复杂。原以为林晚晴不过好胜心强,纵是修仙界的孩童,也该存几分纯粹,却未料她竟有这般狠戾心思。

暗自懊恼,是自己太小觑这世间人心了。

“我……我醒时便在此处了。”林晚晴未察觉他的神色变化,声音带着明显的不确定,似在对他解释,又似在说服自己。

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她至今仍心慌意乱,脑中一片空白,全然不知如何收场。

下意识攥紧衣角,指尖的凉意让她稍定心神。深吸一口气,又补充道:“我绝无加害之意,更不会趁你睡时下手……”

说到最后,声音渐低,连自己都觉这话无力,底气愈发不足。

毕竟醒来时,双手确然搭在他颈间,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辩驳的事实。

苏乐扶额,只觉一阵无奈。幸得自己醒得及时,不然怕是真见不到明日朝阳了。

心里念头流转,却也听出她话中漏洞,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她沾着松针的发梢:“你是说,连自己如何至此,都不知晓?”

“是!”林晚晴如抓住救命稻草,猛地抬眸望他,眼底仍存慌乱,随即蹙眉,眸中多了几分疑色,“莫非是……有人下蛊?或是用了‘摄魂术’?”

她说着,目光直直看向苏乐,眸光里竟带了几分审视。

近日里与她相处最密的,便是眼前这人。

苏乐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怀疑逗笑,无奈摇头:“非蛊非术,此乃‘梦游’。”

他顿了顿,故意拖长语调,带着几分调侃反问,“凡间有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莫不是日间念我过甚,连梦中都要寻来?”

说罢,故作诧然之态,眼底却藏着几分笑意。

“绝无可能!”林晚晴杏眼圆睁,颊上飞红,急声辩驳,“我怎会念你?我念的是如何胜你,如何让你输得心服口服,如何用百种法子将你打得落花流水,让你再不敢小觑我……”

她越说越急,浑然不觉将心底所思和盘托出,连“想趁他不备运使灵气”的小心思,都险些脱口而出。

待反应过来,见苏乐正似笑非笑望着自己,嘴角含着揶揄,顿时面红耳赤,声音戛然而止,如被掐住喉咙的雀鸟。

“好,我晓得了。”苏乐见好就收,抬了抬手示意她不必再说,而后缓声解释何为梦游。

从日间思虑过甚,致魂魄夜间如离体游走,到行清醒时绝不会为之事,天明后又毫无记忆,说得细致入微,连凡间医书记载的“梦游者多心有执念”都一并提及。

林晚晴静静听着,下意识将自身情形往“梦游”上套。

日间满脑子皆是与苏乐比试,夜间便无意识寻至他房,还做出掐颈之举,这般想来,竟全然吻合。

心头骤然一松,紧绷的肩垮了下来,眼底慌乱散了大半,终是明白方才的乌龙缘由。

但转念想起方才的失态,脸颊更红,连忙板起脸,语气带着几分命令,却又不自觉放软,像只嘴硬心软的小猫:“此事你不得外传,否则……否则便不教你剑招了!”

苏乐笑着点头,刚要开口,却见她似怕他反悔,又狠狠瞪了一眼,那眼神却无甚威慑力。

她飞快从储物袋中摸出一枚刻着仙鹤的飞行玉佩,注入灵力,玉佩瞬间泛出柔和白光,托着她的身影缓缓升起。

月华之下,那道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只余下一缕淡淡的灵力波动,如她未说出口的别扭。

自此,二人默契于心,关于“夜闯居所”的乌龙,再未提及。

六载光阴,转瞬即逝。

玄清宗的山花开了又谢,灵泉的水涨了又落。

苏乐凭一己之力,再加上林晚晴时常私授的“小灶”,或是偷偷塞来的“聚气丹”,或是月下陪练剑招至深夜,终是晋升为玄清宗普通弟子,可在宗门内自由修行。

这数年间,林晚晴确未食言,教了他不少其他弟子难及的高阶法术与心法,诸如能加速灵力运转的“流云心法”,能在争斗中隐匿气息的“敛影术”。

苏乐也争气,每门功法都练得扎实,甚至在“引气入体”的速度上,渐渐超过了林晚晴。

这让她每次比试都气鼓鼓的,却又忍不住在他练剑出错时,上前纠正姿势。

这日,苏乐收拾妥当,正欲下山购置物件,门外忽传来一道青涩声线,带着几分惯常的傲气:“苏乐,今日教你一式新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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