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本映天光,澄澈如镜,忽有浪起,碎玉般撞向乌木船舷。
水珠携湖凉旋舞,复落水面,漾开叠错涟漪,船身亦随之一晃。
船头林晚晴原是蜷着数云纹,见此景致,倦意顿消,直起身时,眸中似落星子,指尖微蜷,竟有跃跃欲试之态。
这舟行一路太过沉闷,此番鲜活,恰如久旱逢霖。
她仿苏乐先前控水之姿,凝神屏气间,指尖凝出一缕淡青灵气,轻触湖面。
湖水似得号令,骤然拔起,聚作半人高水球悬于空。
又有细弱气旋自湖面升,裹着水球缓转,拢回溅散水珠,令水球愈发圆融剔透。
阳光斜照,折射细碎光斑落于衣襟,晃得人眼晕。
林晚晴心下欢喜,指尖再动,水球渐生轮廓:先塑宽肩窄腰之姿,再琢眉眼弧度,那鼻梁挺直、唇畔浅淡笑意,分明是苏乐平日模样。
水人抬掌,稳稳裹住苏乐先前所凝微光,竟有护持之亲。
苏乐立在船尾,见那水人有七分似己,喉间溢出低笑,眼底亦添暖意。
他指尖轻动,被裹光团散作细密水珠,复聚成寸许小人:双丫髻俏皮,鬓边垂两缕发丝,水裙凝细波纹,蹙眉鼓腮之态,恰是他曾在宗门画册见得的、林晚晴幼年模样。
小人握柄淡蓝灵气短剑,踮脚欲舞剑花,奈何身矮柄沉,剑穗总缠脚踝,笨拙如学飞雏鸟。
林晚晴见此,捂嘴轻笑,眼角弯作月牙。
“苏乐!竟敢拿我幼时模样取笑!”林晚晴佯怒,腮帮鼓如含糖,指尖灵气却陡增。
那水人散作漫天水丝,转瞬织就“风花雪月”:水瓣粉白相叠,随灵气飘洒;莹白月轮悬中,边缘凝淡晕;风过痕迹亦用水雾描出,灵气流转间,竟有清辉脉脉之境。
她偷用眼角瞥苏乐,心下雀跃,这般景致,该能配得上心意了。
至于那小水人,她非但不觉冒犯,反觉心口暖如揣玉,只是这暖意来得蹊跷,一时竟说不清缘由。
湖面在二人灵气牵引下,渐成流动画卷。
苏乐见林晚晴眸中满是欢喜,指尖微颤,自身灵气亦趋柔和,将记忆深处模糊景象缓缓铺展。
先是乳白雾气自湖面升,如轻纱遮空,仅漏几缕阳光织作金柱;复有水柱自雾下凸起,凝作飞檐翘角宫殿。
百余座殿宇错落,或覆水制琉璃瓦,映天光泛淡蓝浅紫,如撒宝石;或挂灵气宫灯,灯影在雾中晃悠,添几分人间烟火。殿间水桥蜿蜒,桥上寸许水人或拱手相贺,或驻足赏景,衣袖飘动弧度皆清晰可见。
林晚晴不由自主凑向船边,指尖几欲触到水殿,眸中满是惊艳,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雾气拂过鼻尖,携湖水清润,竟让她恍惚立在云端,脚下便是传说仙宫。
“此乃……仙界?”她轻声问,语气里藏着不敢确信的向往。
苏乐见她眸中盛着春水般的光亮,心下微暖,轻声问:“这般景象,你觉好看否?”
林晚晴未答,只凝望着那些水人。
他们衣袂飘飘,或持笛吹奏,或提篮撒花,发丝随风而动的弧度都那般真切,仿佛下一刻便要从雾中走出,邀她共饮仙酿。
她看得入迷,连船身轻晃都未察觉,直至一阵风散了几缕雾,露殿后隐约亭台,才猛然回神,又轻声道:“仙界吗?”
二字轻如叹息,却比任何赞语都真切。
纵有千言万语,亦不及“仙界”二字,能道尽此刻心神驰往。
“是诸多之人共同描绘之景。”苏乐指尖微顿,眼底掠过一丝难察的怅惘,声音也轻了些。
这岂不是蟠桃天宫之景,如今只能借灵气,在这异世湖面勾勒模糊轮廓。
林晚晴未听出他语气里的留恋,只当是他想象之景,歪头问:“若真有此界,当是何等神奇?是否如传说所言,可长生不死,踏云摘星?”
在她心中,仙便是凌驾凡俗的存在,能化腐朽为神奇,能脱生老病死,那是连梦都不敢细想的境界。
苏乐指尖轻动,水宫渐淡,转而凝成漫天悬停水滴,密如缀空碎钻。
阳光穿水滴,在湖面架起七彩虹桥,桥面还映着水波纹路。
“此事,想想便好。”他轻声道,“唯有当下时光,方真正属己。过往难回,未来亦不必强求。”
话出口时,可纵有烦忧,他也只能往前走,毕竟还有未竟之事,还有待寻的答案,容不得停歇。
林晚晴敏锐察觉他语气里的沉郁,见他眼底蒙着层淡愁,似藏心事,便打趣道:“你倒像宗门长老般,透着老气,不似平日与我说话的苏乐了。”
说着,还故意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想驱散这沉闷。
“有吗?”苏乐被她模样逗笑,眼底愁绪散了几分,指尖灵气再动,那些悬停的水滴忽得流转,化作点点流光绕着虹桥,时而聚作蝴蝶,时而凝作花朵,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哇!好美的蝶!”林晚晴瞬间被吸引,先前的疑问都抛到了脑后,只盯着那些流光,嘴角笑意藏不住,声音里满是雀跃。
可这份惬意未久,天色忽暗,澄澈长空似蒙了层灰布,连阳光都透不进来。
湖水不再温顺,浪头渐高,狠狠拍着船身,远处山体还传来沉闷震动,船身晃得更甚。
林晚晴下意识扶住船舷,握住腰间剑柄,脸上笑意顿消,眼底添了几分警惕。
苏乐神色亦沉了下来,周身灵气变得锐利,满是警戒。
他闭上眼,将神识缓缓放出,顺着震动方向蔓延,穿过厚重山体,竟隐约触到一丝微弱的空间波动。
那气息与周遭不同,带着熟悉的传送阵味道,似藏着离开秘境的通道。
此时山的另一侧,早已乱作一团。
枯黄地面上,数十名修士躺倒在地,面色惨白如纸,双目紧闭,嘴角还挂着血迹,显是昏迷了,连身上法器都散在一旁,没了光泽。
另有几名弟子持法器,额上满是冷汗,奋力抵挡眼前的灰黑迷雾。
那雾似活物般扭曲,不断缠向他们,沾到衣物竟还泛着焦黑。
雾中藏着模糊影子,时而伸如触手,时而缩如圆球,让人看不清真容,只觉寒意顺着脊背往上爬。
“此乃何物?为何典籍从未记载!”一名穿青衫的弟子嘶吼着,将法器掷向迷雾。
可法器释出的金光刚触到雾,便如被黑洞吞噬般消失,连涟漪都没有。
他脸色更白,身子不住发抖,心下涌起绝望。
宗门典籍里,从未有过这般景象,这是全然未知的危险,他们连敌人是谁都不知。
更让人窒息的是,雾中还时不时散出一股威压,时有时无,却带着睥睨众生的冷漠,压得人喘不过气。
几名修为弱些的弟子已瘫坐在地,脑海里反复想着“走不出去了”“要死在此处了”,连反抗的力气都快没了。
人群中,一名黑衣修士紧握拳头,指节泛白,面色凝重到了极点。
显然,这空间经岁月演化,已生变数,或许还孕育了新的危险。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慌乱,对身边还能站着的弟子低声道:“莫要硬拼!此雾诡异,硬拼只会枉送性命。先寻传送阵,找到后速向外界求援,此乃唯一生路。”
无人察觉,不远处的巨石后,立着个模糊身影。
他裹着厚重黑袍,帽檐压得极低,看不清容貌,唯有双眼在暗处闪着幽绿光芒,如猫戏鼠般,饶有兴致地看着修士们在雾中挣扎,眼底满是嘲讽。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这点事便慌了神,枉费一身修为。”
黑袍人声音沙哑干涩,似许久未开口,满是不屑。
他对这些修士的兴趣渐淡,指尖却凝起一缕灰黑雾气,雾中藏着无数泛幽光的小点,如沉睡的种子,透着诡异。
“将这些‘种子’埋入他们体内,看其在活人体内生长,当是何等光景?”
他轻笑一声,声音里满是恶意。
指尖光点顺着风,悄无声息飘向那些昏迷的修士。
他要的从不是简单杀戮,而是更有趣、更漫长的“实验”,这些修士,不过是他的容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