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一片交错纠缠的灌木，战场的喧嚣、金属的交鸣与魔法的爆响已经远去多日。
阿莱斯特和莉娜走了一片原始森林，参天古木下沉寂着静谧，唯有微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和不知名虫豸的清鸣在耳畔低语。
莉娜深深吸了一口气，肺叶被带着泥土与草木芬芳的空气填满，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松弛。
她好奇地睁大了眼睛，打量着这个全新的世界。
树根旁散发着柔和荧光的幽蓝色蘑菇；随风轻轻摆动、仿佛在低吟浅唱的银边花朵；还有一抹迅捷的金色身影“嗖”地一下从眼前掠过，没入草丛，只留下细微的魔力波动。
阿莱斯特似乎也对这片远离人烟的宁静颇为受用。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明确目的性地赶路，或是满脸写着想找个地方倒头就睡。步伐放缓，随意扫视着周围，像是在检视一处阔别已久，却并无多少变化的领地。
“耳朵总算是清静了，圣龙的线索虽然暂时断了，但去找那个所谓的魔王聊聊天也不急在这一时……”
“你说是吧？塞拉菲娜。”
“不要为自己的懒惰找借口了，阿莱斯特！”
听着脑海中响起的愤慨女声，阿莱斯特微微一笑，然后停下脚步，扭头看向一旁的莉娜。
“今天在这里休息。”
他靠在一块巨石上，不远处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潺潺流过，发出悦耳的叮咚声。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随手用魔法清理出一片完美的营地，而是指了指空地，对莉娜说：“今天，你自己来。”
莉娜先是一愣，随即用力点头：“是！阿莱斯特大人！”
她挽起其实并不存在的袖子，开始笨拙而认真地忙碌起来。
先是费力地将地上的碎石和枯枝清理到一边，然后四处收集干燥的树枝用来生火，又找来许多宽大厚实的树叶，准备用来铺垫。
过程算不上顺利，有一次她差点被一根突然倒下的枯枝砸到，正下意识地缩脖子，却感觉一阵微风吹过，那根树枝轻飘飘地落在了一旁。
她若有所觉地看向闭目养神的阿莱斯特，对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切都只是巧合。
夜幕降临，她点燃篝火，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渐渐响起，驱散了林间的寒意和些许黑暗。
在架起炉灶后，莉娜将好不容易捉到的两条鱼处理好，混合着她反复确认才敢采摘的几种菌类，一起放进了铁锅之中。
很快，食物的香味开始弥漫，懒鬼阿莱斯特也不知在何时睁开了眼睛。
两人围坐在篝火旁，开始享受这一锅鲜美的鱼汤。
莉娜小口小口地喝着，温暖的食物下肚，驱散了身体的疲惫，也松懈了她的精神。
看着眼前跳动的橙色火焰，一种奇异的安心感包裹着她，她不由自主地，用带着点恍惚的语气小声喃喃：“好像，好像在跟家人一起野餐啊……”
话音刚落，她自己先愣住了，立刻低下头，耳朵尖有些发烫，觉得自己说了很幼稚的话。
阿莱斯特的手顿了一下，他没有看莉娜，视线落在跳跃的火苗上，过了几秒，才用他一贯平淡的语调，回了一个简单的音节：“嗯。”
篝火的光芒在他侧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平日里显得有些冷硬的线条，此刻似乎柔和了些许。
第二天，修行继续。
阿莱斯特开始了对莉娜的“特训”，他要求莉娜维持住那个像破碗一样的护盾。
“稳定性是基础。”
说着，他开始慢条斯理地往护盾上丢小石子，石子打在护盾光幕上，激起细微的涟漪。
“维持住，魔力输出要像呼吸一样均匀，不要因为外界的干扰而波动。”
接着是树叶，一大片树叶在他的操控下轻轻落在护盾上，考验着莉娜护盾的持续性和覆盖范围。
他甚至还引來一小股溪水，持续冲刷着护盾的一个点。
“感受压力，调整那个点的魔力密度。”
莉娜全神贯注，小脸憋得通红，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她能感觉到，自己对魔力的控制正在这种看似简单的“骚扰”下，变得更加精细和坚韧。
当莉娜终于能在这些干扰下勉强维持护盾不溃散后，阿莱斯特开始了下一步。
“圆形最省魔力，但不是万能的。”
他伸手，莉娜那原本球形的护盾在他无形的力量下，开始像橡皮泥一样被拉长、压扁。
“试试改变它的形态，把它变成一个与你大小差不多的人形，只防护正面。”
这可比“破碗”难多了，莉娜努力集中精神，想象着魔力的流动与塑形。
她周身的护盾开始扭曲、变形，时而像一块被揉皱的布，时而像一只漏气的皮球，就是难以稳定成不规则的人形。
阿莱斯特看着莉娜那努力的样子，嘴角向上弯了一下，用调侃的语调点评道：“形态美学也很重要，至少，别丑得让我看不下去。”
修行间隙，阿莱斯特也会带着莉娜在森林里随意漫步，他并非在寻找什么特定的东西，更像是一位重新熟悉故地的回访者。
他会指着一种在月光下会缓缓转向的植物，告诉莉娜这在迷路时能指引方向；会解释某种远处传来的低沉兽吼所代表的含义；甚至会在一群正齐心协力搬运食物残渣的蚂蚁前停下脚步，安静地看上一会儿。
他们在一片藤蔓缠绕的深处，发现了几块半埋在泥土里的斑驳石碑，上面的纹路早已被岁月侵蚀得模糊难辨。
莉娜好奇地问这些有没有用，是不是什么宝藏的线索。
阿莱斯特的目光扫过那些石碑，眼神似乎穿透了它们，看到了更久远的时光。
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莉娜无法完全理解的平淡：“没什么用。只是……它们还在那里。”
这种对时间、存在与遗忘的微妙感触，如同无声的细雨，悄然浸润着莉娜幼小的心灵。
夜晚再次降临，繁星缀满夜幕，莉娜抱着膝盖，看着对面姿态比任何时候都要放松的阿莱斯特，一个盘旋在她心里许久的问题，忍不住冒了出来。
“阿莱斯特大人，您懂得那么多东西，魔法那么厉害，您是不是……已经旅行了很久很久了？”
她的话语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盖过了火焰燃烧的声音。
如今还不到九岁的她，想象不出“很久”是多久，一年？十年？还是一百年？在她的认知里，能活过一百年就已经是传说中的长寿了。
她只是单纯地觉得，能懂得这么多，一定去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她无法想象的风景。
阿莱斯特的目光从跳跃的火焰上移开，落在莉娜写满好奇与纯粹的小脸上。他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回答这个对他而言都有些“特别”的问题。
“嗯，”他用一个简单的音节承认，“确实……有一段时间了。”
这对他近乎永恒的生命而言，已经是极其保守和模糊的说法。
“那长时间的旅行，您会觉得孤单吗？毕竟一个人走了那么多的地方。”
莉娜顺着自己的思路问下去，带着孩子气的关切。
“习惯了。”
阿莱斯特的回答很简短，他重新看向篝火，跳动的火焰在他金色的瞳孔中映出点点光芒。
“其实大部分时候，不是在赶路，就是在……嗯，休息。”
他把自己那漫长的沉眠，轻描淡写地归结为了“休息”。
话头稍微顿了顿，他觉得这个话题对于眼前这个小家伙来说过于沉闷，于是话锋一转，用上了惯常那种略带嫌弃的语气。
“不像现在，休息的时候还得操心某个学徒，连最基础的‘锅盖’都做不好。”
果然，莉娜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她鼓起脸颊，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
“我很快就能做圆的！而且，以后我还能帮您做更多事，您就不会觉得……不会觉得是一个人在旅行了！”
看着她眼中闪烁的灼灼光芒，阿莱斯特怔了一下。
夜风吹过，带起篝火一阵“噼啪”轻响，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那片璀璨而深邃的星空，任由那句稚气却真诚的宣言，在寂静的森林里轻轻回荡。
在森林里修整了数日后，莉娜的护盾终于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原本那个“破碗”，成功进化成了一个能将她整个人完全包裹在内的球形，甚至时不时还能变成一个与她身形一致的人形。
看着自己周身那层完整并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护罩，莉娜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脸上洋溢着巨大的成就感和喜悦。
“好样的，那我们也该走了，前面的路还很长。”
阿莱斯特站起身，随手拍掉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与草屑。
“是！阿莱斯特大人！”
莉娜元气满满地应道，熟练地散去了护盾，快步跟上。
这次短暂的休憩，仿佛为她注入了力量，让她对前方未知的旅程充满了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