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心象暴雨和情绪的巨大消耗，爱丽丝·夏赫在流淌着轻柔水声的房间里睡得格外深沉。
水镜天花板上并未显现太多梦境，只有一片平静的、微波荡漾的深蓝，如同一种无声的疗愈。
她是被窗外水下景观变成活跃的珊瑚礁景象唤醒的，光线也变得明亮。
她坐起身，感到一种精神上的疲惫依旧缠绕不去，仿佛肌肉过度拉伸后的酸痛，但情绪却异常平静。
桌面上，《幻境基础》的书页自动翻动，水汽凝结出今天的课程：“水栖预兆学，巳时初刻，静观水榭。”
“预兆……”
爱丽丝轻声念着这个词。
昨晚的经历依然历历在目，那团乌云的痛苦，金色细雨带来的抚慰，还有法院院长那句以悲悯为舟。
她对于解读和感知有了更深一层、却也更加迷茫的体会。
她换上干净的长袍，走出房间。
在回音走廊，她注意到墙壁显现的不再是深邃的幽蓝，而是阳光穿透浅海的光斑，水流也显得轻快了许多——走廊的幻境似乎也能微妙地反映她的内在状态。
在通往静观水榭的通道里，她遇到了维斯塔。
维斯塔顶着一头似乎比平时更蓬乱的卷发，眼圈下有一抹淡淡的青色，但碧绿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爱丽丝！”
她一看到好友就冲过来，抓住她的手臂，声音里带着残余的激动和后怕，
“你感觉怎么样？昨天晚上我差点吓死了！你现在可是全学院的名人了！好多人跑来问我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古代血脉！”
爱丽丝轻轻摇了摇头：
“我很好。只是有点累。”
“那是肯定的！”
维斯塔上下打量她，仿佛在确认她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你可是直接冲进心象暴雨中心了！不过说真的，你太厉害了！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让它停下来的？”
爱丽丝试图描述那种感觉：
“我只是……觉得它很痛苦。它不需要被驱散，它需要……被理解。”
维斯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神里依旧充满了崇拜：
“反正厉害极了！走吧走吧，去上预兆学，听说今天是在水榭上课，风景最好了一—当然，希望别再出什么意外了。”
她心有余悸地加了一句。
静观水榭并非封闭的教室，而是一座延伸至一片广阔室内湖泊之上的开放式木质平台。
四周没有墙壁，只有精巧的栏杆，轻柔的风带着水汽和植物的清新气息吹拂进来。
头顶是魔法模拟出的晴朗天空，柔和的光线洒在平台上。
每个学生面前都有一个低矮的木制案几，案几上放着一个铜盆，里面盛着清澈见底的清水。
讲师已经在了。
那是一位气质沉静如水的中年女巫，穿着月蓝色的柔软长袍，深褐色的长发简单地挽在脑后，几缕发丝柔和地垂在脸颊旁。
她的眼神温和而深邃，当她看向爱丽丝时，目光微微停顿了一下，带着一种了然和不易察觉的关切。
爱丽丝后来才知道，她就是月院的级长塞拉菲娜·汀戈尔提及的那位擅长水预兆的导师——菲奥娜女士。
“水，”
菲奥娜女士的声音如同微风拂过湖面，自然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镜子。它不仅能映照形貌，更能折射光线、放大声音、承载流动……以及，记录情绪和时间的碎片。”
她轻轻用手指划过自己面前铜盆的水面，激起一圈细微的涟漪。
“水栖预兆学，并非学习凭空预言未来。而是学习解读这些早已存在于水中、却被大多数人忽略的信息。水滴的落点，油膜的色彩，低温下冰晶的形态……它们都在诉说着过去、现在，甚至暗示着可能的未来流向。今天，我们将从最基础的开始：静水之映。”
“清空你们的思绪，如同清空你们面前的水盆。”
她示意大家将盆中的水倒掉，再从平台边一个不断涌出活水的石臼中重新接取。
“然后，注入一丝你们的魔力，无需任何具体意念，只是注入，然后观察。”
学生们照做了。
爱丽丝将清凉的水注入盆中，然后屏息凝神，尝试将一丝微弱的魔力导入水中。
这比构建幻境容易得多，更像是一种轻柔的触摸。
水面起初平静如镜，倒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和头顶的人造天空。
然而，几秒钟后，变化开始了。
以她魔力注入的那一点为中心，水面上开始浮现出极其细微的、不断变化的图案。
起初只是杂乱无章的波纹，但很快，这些波纹开始组成模糊的意象。
爱丽丝屏住了呼吸。
她看到了一小片翻滚的、灰紫色的雾气——与昨夜那团乌云何其相似！
但这雾气并不狂暴，它似乎被几道纤细却明亮的金色光线温柔地缠绕、包裹着。
那些金线如同温暖的缝合线，正在抚平雾气的躁动。
这并非未来的预兆。
这是昨日的回响，是她亲身经历的情绪残影，被她的魔力和此刻的心境吸引，在此刻显现。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想要触碰那水中的景象。
“看到了什么，夏赫小姐？”
菲奥娜女士温和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不知何时，导师已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她的案几旁。
爱丽丝抬起头，碧蓝的眼中带着一丝困惑：
“我看到……昨晚的雨。但它正在……被修复。”
菲奥娜女士俯身，仔细地看着爱丽丝水盆中的图案。
她的目光在那几道金色细线上停留了许久，眼中闪过一丝惊叹。
“很清晰的映照。”
她轻声说，声音只让爱丽丝和旁边竖着耳朵听的维斯塔听到，
“预兆并非总是预示未来，有时它们只是忠实地映照内心。你内心的风暴正在平息，孩子。而你选择的方式……”
她看了一眼那金色的细线，
“……充满了力量。你做得很好。”
这不是一种夸张的表扬，而是一种平静的肯定，却像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爱丽丝心中残留的一丝不确定和疲惫。
她的行为得到了理解，并且被认可了。
“现在，”
菲奥娜女士直起身，对所有人说，
“尝试轻轻地扰动水面，然后再次观察图案的变化。注意油膜形成的色彩。”
爱丽丝依言，用手指极轻地碰了一下水面。
涟漪荡开，之前的景象消散。
当水面即将再次恢复平静时，一层极薄的、五彩斑斓的油膜开始在水面延展开来。
在油膜的光晕中，她似乎看到了两个模糊的、靠得很近的人影轮廓，以及一小块三角形的、金黄色的东西？
那影像一闪而过，太快了，快到她无法捕捉任何含义。
“哇！看我这个！”
旁边的维斯塔突然低呼一声，她的水盆里，油膜形成了一连串炸开的、泡泡状的滑稽图案，还有一个看起来像被打翻的蛋糕的东西。
“这预示着什么？我今天的点心会爆炸吗？”
她哭丧着脸说。
周围的同学发出几声压抑的轻笑，课堂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菲奥娜女士也微微一笑：
“李小姐，预兆通常需要更抽象的解读。或许它只是在提醒你，今天离厨房的发酵桶远一点？”
笑声更响了。
维斯塔挠挠头，自己也笑了。
爱丽丝看着好友活泼的样子，又看了看自己盆中已经恢复平静、只倒映着天空的水面，忽然觉得昨夜那场暴雨带来的寒意，正被此刻水榭的阳光、微风和轻松的氛围彻底驱散。
课程后续的内容是学习观察不同温度下呵气在水盆边凝结的霜花形态，以及用特制的精油滴入水中，观察油膜形成的特定图案来对应基础的情绪或事件倾向，比如喜悦的情绪、警示的信号、需要等待的状态，或是意外来访的预示。
爱丽丝发现自己在这方面异常敏锐，总能捕捉到那些最细微、最容易被忽略的图案差异。
下课钟声响起时，菲奥娜女士做了总结：
“记住，水是信息的载体，但解读需要智慧、直觉，以及一颗平静的心。不要急于看到惊天动地的预言，往往最微小的涟漪，也藏着真实的回响。”
学生们陆续起身离开。
菲奥娜女士在经过爱丽丝身边时，脚步稍停，声音轻柔地说：
“你的共情力是一种罕见的天赋，夏赫小姐。但它也像最深的水域，需要学会守护自己的边界。当你觉得疲惫时，记得凝视静水。它不仅能映照万物，也能平息波澜。”
爱丽丝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离开静观水榭，走在蜿蜒的走廊里，维斯塔还在兴奋地试图解读自己看到的每一个模糊预兆，并计划着午餐要去堵住法院的那个首席，问问昨晚后来的情况。
而爱丽丝却安静许多。
她指间还残留着清水的凉意，心中回想着菲奥娜女士的话，还有水中那被金线缠绕的灰雾景象。
她忽然意识到，水栖预兆学教给她的，或许不仅仅是如何解读神秘的图案。
它更像是在教她如何观察、如何倾听——倾听水流的声音，倾听情绪的低语，倾听过去投下的影子，以及倾听自己内心那片逐渐平静下来的深海。
这个世界不再只是她孤独观测的星空，还是无数细流汇聚的、需要耐心倾听和解读的海洋。
而她，正开始学习如何航行其中。
走廊外的水流声似乎也变得比以往更加清晰，每一道涟漪都在诉说着不同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