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院的课程总是充满了内省与感知，这让爱丽丝·夏赫在经历了一系列精神层面的冲击与整合后，格外渴望一些更实在甚至有点傻气的调剂。
因此，当维斯塔挥舞着一张色彩斑斓、画着卡通美人鱼的海报，嚷嚷着要一起报名人鱼语入门选修课时，爱丽丝几乎没有犹豫就同意了。
“听说人鱼语唱歌特别好听！”
“而且学会之后就能跟黑湖底下那些人鱼聊天了！”
“说不定还能知道他们到底在唱些什么！”
维斯塔的眼睛里闪烁着对未知社交和八卦的无限憧憬。
人鱼语课被安排在一间靠近黑湖湖畔的环形教室。
教室有一整面墙是透明的魔法玻璃，可以直接看到湖下摇曳的水草和偶尔快速掠过的银色鱼群。
讲师是一位声音柔和、发间装饰着细小珍珠的年轻女巫，汐露女士。
她首先强调了人鱼语的复杂性——
它融合了高频声波、次声振动、复杂的手势以及水流扰动形成的视觉符号。
“最重要的是语境和语调！”
汐露女士反复强调，
“同一个音节组，因为音调微妙的起伏和伴随手势的不同，可能意味着你的鳞片真闪耀或者我要用海藻勒死你。”
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但也感到了巨大的挑战。
课程的重点练习之一，是翻译一首简单的人鱼情诗。
汐露女士用魔法在水池中再现了这首诗的完整表达：一串悠扬婉转、如同叹息般的气泡音，配合着双手在心口画圆的温柔手势，以及一串在水中绽开的、细微的珍珠母贝光泽的魔法闪光。
“这表达的是你的眼眸如同最深海的星光，让我心潮永不平息。”
汐露女士微笑着解释。
练习开始。
学生们对着水池，笨拙地尝试模仿那些声音和手势，结果往往令人捧腹——
有人发出的声音像卡了鱼刺的猫头鹰，有人手势僵硬得像在施展石化咒。
维斯塔尤其挣扎。
她的声音总是调门过高，手势也做得太快太用力，显得颇具攻击性。
轮到爱丽丝时，她深吸一口气，尝试调动共情力去感受那诗句中的柔情。
她发出的声音虽不完美，却意外地抓住了那缕悠扬的神韵，手势也缓慢而真诚。
汐露女士赞许地点了点头。
维斯塔有点着急了。
在最后一次尝试时，她憋足了劲，试图发出更响亮深情的声音。
结果音调猛地拔高，变得尖锐刺耳；
同时，她画圆的手势因为太快，看起来更像是在不耐烦地驱赶什么；
更糟的是，她过于集中的魔力不小心干扰了水池的稳定，那串代表星光眼眸的珍珠母贝光泽魔法闪光，砰地一声炸成了一小团浑浊的、类似警告信号的红褐色光晕！
“呃…”
维斯塔尴尬地收回手，
“好像搞砸了？”
汐露女士揉了揉眉心：
“李小姐，你刚才表达的更接近你这瞎眼的丑八怪，立刻从我眼前滚开，否则对你不客气。”
同学们爆发出一阵大笑。
维斯塔脸红地缩了缩脖子。
爱丽丝也忍不住笑了笑。
大家都把这当作课堂上的一个小插曲，没人当真。
然而，他们低估了黑湖的听力，也低估了人鱼对水波振动和魔法信号的敏感度。
当天傍晚，日落时分，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毫无征兆地席卷了黑湖区域！
并非自然天气，而是魔法风暴！
湖面掀起滔天巨浪，狠狠拍打着湖畔的走廊和塔楼底座；
狂风呼啸，卷起的不是雨水，而是密集的、锋利的冰晶和尖锐的贝壳碎片！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愤怒的海腥味和臭氧味。
湖面之下，隐约可见大量手持珊瑚长矛、尾巴剧烈拍打水流、面容愤怒的人鱼身影！
整个学院都被惊动了！
防护结界瞬间升起，抵挡着风暴的冲击，但结界的能量在以惊人的速度消耗！
“怎么回事？人鱼为什么突然进攻？”
学生们惊慌失措。
院长和教授们迅速聚集到湖边，试图用扩音魔法与人鱼沟通。
但得到的回应只有更加猛烈的风暴和几声穿透水浪的、充满怒意的尖锐嘶鸣。
翻译过来大致是极其不雅的辱骂。
外交危机！
彻头彻尾的外交危机！
混乱中，汐露女士脸色苍白地冲进院长办公室。
她回放了课堂上记录的魔法影像，尤其是维斯塔那次灾难性的翻译。
真相大白！
人鱼族显然将维斯塔那充满攻击性的声波、手势和魔法闪光，误解为来自银月学院学生的、极其无礼且充满敌意的正式挑衅！
对于极其重视礼仪和声律的人鱼来说，这简直是不可饶恕的侮辱！
院长们的脸色变得无比精彩。
一边是愤怒的、誓要讨个说法的古老邻居，一边是捅了天大篓子却完全无辜只是笨拙的学生。
常规的道歉和解释在人鱼盛怒之下显得苍白无力。
人鱼长老通过水波传递来最后通牒，要求严惩肇事者，并给予符合传统与荣誉的赔偿，否则将全面切断与学院的水源联系和魔法支持，甚至考虑永久性敌对。
会议陷入僵局。
如何赔偿才能既符合人鱼传统，又能平息他们的怒火？
就在这时，平时主要负责照料魔法生物、时常与人鱼有零星交换物资的地院一位老教授，挠着他乱糟糟的胡子，小心翼翼地提出了一个听起来异想天开的建议：
“那个…”
“我上次用一筐地莓跟他们换珍珠粉的时候，好像瞥见他们的小人鱼崽子们偷偷藏了几只我们实验室跑出去的巧克力蛙，吃得特别欢快…”
“还为了最后一只打了起来…”
“你们说…”
“他们是不是特别嗜好这个？”
全场寂静。
几分钟后，一份紧急调令发往了学院厨房和蜂蜜公爵糖果店的紧急供应渠道。
次日清晨，风暴平息了。
湖面恢复了平静，甚至比以往更加光滑如镜。
在全体师生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一场极其古怪的进贡仪式在黑湖码头举行。
院长们穿着最正式的袍子，表情庄重尽管嘴角微微抽搐，指挥着数十名漂浮咒用得最好的学生，将一箱又一箱、总计三百公斤的、用防水油纸包裹得极其精美的巧克力蛙，小心翼翼地、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特制的、铺着天鹅绒的木筏上。
木筏被缓缓推入湖中。
湖面下，一群强壮的、表情严肃的人鱼战士游了过来。
他们检查了一下木筏；
一位战士忍不住飞快地捏了一下离他最近的包裹，听到里面巧克力蛙活泼的跳动声，喉咙明显滚动了一下；
然后，庄严地、缓缓地将木筏拖向了湖心深处。
岸上一片死寂。
过了大约一刻钟，湖心深处冒起一串特别大的、心满意足的气泡。
一位人鱼长老浮出水面，脸上依旧保持着威严，但嘴角似乎沾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褐色痕迹。
他庄重地挥舞了一下珊瑚权杖，发出一段悠长的、抑扬顿挫的音节。
汐露女士赶紧翻译：
“人鱼长老说…”
“他们感受到了银月学院的诚挚歉意与独具匠心的敬意…”
“此事就此揭过…”
“并欢迎持有甜蜜贡品的使者日后进行友好访问…”
危机解除。
从那天起，人鱼语选修课增加了一条铁律：任何实践练习必须在完全隔音的结界内进行。
而维斯塔·李，则获得了黑湖挑衅者和巧克力蛙拯救者两个让她心情复杂、将伴随她整个学业生涯的绰号。
至于爱丽丝，她看着那一箱箱巧克力蛙被推进黑湖，再看着人鱼长老那故作严肃却掩不住满意的表情。
第一次如此深刻地理解到：魔法世界的外交，有时并不依赖于最强大的咒语或最精妙的魔法理论，而可能仅仅取决于投喂是否正确。
这堂课的教训，比她之前上的任何一门课都要来得印象深刻，且充满甜腻的香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