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妮教授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刻刀,将埃拉斯特·索恩这个名字及其代表的绝对理性理念,深深凿入了爱丽丝·夏赫的认知中。
那不是遥远的学院秘史,而是切实的、充满恶意的威胁。
两次袭击的寒意并未随时间消散,反而沉淀为一种持续的低压,萦绕在她心头。
她知道,被动防御终有穷尽,她需要更深入地理解对手,并找到强化自身以应对未来冲击的方法。
她再次找到了梵妮教授,并非在课堂,而是在她堆满复杂几何模型的研究塔里。
爱丽丝没有提及袭击,只说是对索恩的理念产生了学术兴趣,并询问是否有与之相抗衡的、注重情感与共情的古代魔法理论或遗物。
梵妮教授从一堆旋转的星轨模型中抬起头,锐利的目光似乎能看穿爱丽丝的掩饰。
她沉默片刻,用指尖沾了沾杯中的茶水,在布满灰尘的桌面上画了一个简单的符号:一个被无数细小波浪线环绕的、中心有一点的圆圈。
“索恩追求绝对的静与净,视情感为需要剔除的杂质。”
她的声音在堆满书籍的塔楼里显得有些沉闷,
“但早在学院建立之初,就有先贤认为,情感并非噪音,而是另一种更深邃、更真实的语言,是理解万物共鸣的钥匙。”
“他们试图创造一种工具,不是为了净化情感,而是为了放大、澄清并守护它们,称之为共鸣棱镜。”
她抹去水迹:
“据说它能帮助持有者锚定自身情感频率,在纷乱的记忆洪流中保持清明,并能更敏锐地辨别真相与虚妄。”
“索恩视其为最大的异端。”
“他认为那是在放大噪音。”
她顿了顿,若有所指地看着爱丽丝,
“有传言说,棱镜的雏形被藏在了追忆图书馆最混乱也最被索恩鄙夷的区域——回响旋涡。”
“那里是废弃理念和未完成情绪的坟场,索恩的人不屑于看守,但也异常危险。”
足够了。
爱丽丝得到了她需要的信息:目标,地点,以及一个明确的理由。
再次站在追忆图书馆那无垠的记忆之海前,爱丽丝的心境已然不同。
以往的探索带着好奇与些许不安,此刻却充满了明确的目的性与沉甸甸的警惕。
她深吸一口气,掌心那枚天狼星印记微微发热,仿佛在回应她的决心。
她没有盲目寻找,而是集中精神,回忆着梵妮教授画出的那个符号,同时将自身对共情、理解、守护的强烈意念注入感知,如同投出精神的钓线,试图在浩瀚的图书馆中钓起与之共鸣的坐标。
片刻之后,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奇异温暖感的牵引力,从图书馆一个极其偏僻、能量流异常混乱的区域传来。
那感觉如同冰原上的一缕暖风,虽微弱,却指向明确。
她循着牵引力前进,周围的景象逐渐变化。
规整的廊桥和漂浮的书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扭曲旋转的色彩漩涡和尖锐的噪音碎片。
这里的光线不再均匀,而是忽明忽灭,如同接触不良的灯管;
空中漂浮的不再是书本或结晶,而是不断变化形状的、半凝固的情绪团块——
一团愤怒的猩红可能突然炸开,化作无数悲伤的蓝色泪滴;
一阵狂喜的金色旋风可能骤然坍缩,变为沉重的灰色抑郁。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冲突的能量气味,像是打翻的调色盘混合了电路烧焦的味道。
这里就是回响旋涡。
理念的坟场,情绪的乱流之地。
爱丽丝感到头痛欲裂,各种极端情绪碎片如同冰雹般砸向她的意识壁垒。
星辉镜海自主运转,空镜表面剧烈波动,努力偏转着冲击;
深海之下暗流汹涌,艰难地消化着涌入的杂音。
在这里维持自我,比在索恩的冰冷领域更加吃力。
她咬紧牙关,循着那缕温暖的牵引,艰难地在混乱的漩涡中穿梭。
偶尔,她会在那些破碎的情绪团块中听到一些意念的残响——
大多是索恩冰冷的声音:无用…冗余…清除…;
夹杂着另一个更温和却坚定的声音的碎片:感受…理解…连接…才是…。
这是理念之争残留的回响。
牵引力越来越强。
终于,她在旋涡的中心区域,看到了一小片奇异的稳定地带。
那里没有混乱的能量,只有一团不断缓慢旋转的、柔和的乳白色光晕。
光晕中心,隐约可见一个极其复杂的、由无数细微颤动的水晶丝线构成的立体符号——正是梵妮教授画出的那个,被波浪线环绕的中心点。
这就是共鸣棱镜的雏形!
它并非实体,而是一个高度凝练的共情概念核心。
爱丽丝心中涌起希望,向它靠近。
然而,就在她伸手即将触碰到光晕的刹那——
一道灰白色的、如同冰冷数据流构成的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与棱镜之间!
它没有面孔,没有细节,只有一个人形的轮廓,内部充斥着不断刷新的、毫无意义的符文和几何证明图。
它散发出绝对的冰冷与空洞,没有任何生命或情感的气息,只有纯粹的、冰冷的逻辑运算和执行指令的意图。
这就是梵妮教授提到的记忆衍体!
索恩派系制造的、剥离了一切情感的冰冷造物!
衍体没有任何警告,直接抬手,指尖射出数道灰白色的、如同抽象代码般的光束,直刺爱丽丝的星辉镜海壁垒!
这一次的攻击,与之前的精神穿刺不同。
它并非试图同化或侵蚀,而是更可怕的格式化!
光束击中壁垒,并未爆炸,而是开始快速解析、拆解壁垒的结构,试图将其还原为最基础的、无意义的魔力参数!
爱丽丝感到自己的意识仿佛被冰冷的解剖刀一层层剥开,思维运转开始变得滞涩、混乱!
星辉镜海剧烈震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她拼命维持,却感觉壁垒正在被对方那纯粹的、无情的逻辑算法迅速破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喵——嗷!!!”
一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尖锐、甚至带着一丝痛苦撕裂感的嘶吼,撕裂了混乱的能量流!
幻影黑猫的身影并非从虚空跃出,而是直接从爱丽丝身旁的阴影中挣扎着凝聚成形!
它出现得极其艰难,仿佛跨越了某种巨大的阻碍。
它此刻的状态令人心惊:身形比以往更加凝实,却极其不稳定,边缘不断闪烁着,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
它那身漆黑的毛发失去了部分光泽,甚至隐约可见一些细微的、如同数据缺失般的透明斑点;
最令人不安的是,它那双总是深邃如星海的蓝眼睛,此刻其中一只的瞳孔边缘,竟然蔓延开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冷的灰白色裂纹!
它为了强行突破此地的干扰或某种限制,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黑猫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扑向了那个灰白色的衍体!
它爪牙上缭绕的不再是银蓝色的星火,而是燃烧着自身本源般的、幽暗的、却能撕裂逻辑链的奇异能量!
它与衍体猛烈碰撞在一起!
没有巨响,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如同代码崩溃与空间撕裂混合在一起的诡异声响!
衍体的攻击被打断,黑猫则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弹开,在空中翻滚了几圈才勉强稳住,身体闪烁得更加剧烈,那只眼睛中的裂纹似乎扩大了一丝!
它挡在爱丽丝身前,背对着她,向着衍体发出持续不断的、充满威胁与痛苦的低沉咆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肉眼可见的能量逸散。
它在燃烧自己,为她争取时间!
“快!”
一个极其微弱、却充满焦急和痛楚的意念,直接撞入爱丽丝的脑海。
爱丽丝心脏狠狠一揪,没有任何犹豫,转身扑向那团乳白色的光晕——共鸣棱镜!
她将双手深深插入光晕之中。
没有爆炸,没有强光。
只有一股无比温暖、浩瀚、包容的能量洪流,如同母亲拥抱失散的孩子,温柔地涌入她的体内,流遍她的四肢百骸,最终汇入她的心象壁垒,汇入她的意识核心。
星辉镜海壁垒上那些被衍体解析出的裂纹瞬间被抚平、修复!
壁垒变得更加凝练、稳固,空镜表面光华流转,更加清晰地映照出外界能量的本质;
深海之下变得更加深邃宽广,足以容纳和沉淀更剧烈的冲击。
更重要的是,她对于情感能量的感知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敏锐,她能轻易分辨出真诚与虚伪,喜悦与悲伤,并能更好地守护自己的情绪核心。
那冰冷的衍体似乎被共鸣棱镜的能量所克制,动作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直。
黑猫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发出一声倾尽全力的嘶鸣,猛地一爪狠狠撕下!
刺啦——!
如同撕破了某种虚拟的投影,那个灰白色的衍体剧烈扭曲了一下,随即崩溃消散,化作无数冰冷的、逐渐湮灭的数据碎片。
战斗结束。
黑猫从半空中缓缓落下,脚步踉跄,身体几乎透明了一半,那只眼睛中的裂纹触目惊心。
它虚弱地看了爱丽丝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关切,有疲惫,有警告,甚至有一丝如释重负。
然后,它不等爱丽丝反应,便化作一道极其黯淡的流光,瞬间消失不见,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彻底消散。
爱丽丝站在原地,感受着体内共鸣棱镜带来的全新力量与宁静,心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沉重与担忧。
黑猫为她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她低头,发现脚下有一片刚刚从那衍体崩溃处飘落的、未被完全湮灭的灰白色碎片。
她下意识地捡起它。
碎片入手冰凉,上面残留着一串模糊的、即将消散的坐标印记和一个残缺的代号——缄默…第…七…前哨…
爱丽丝紧紧握住了碎片。
探索结束了。
她获得了强大的助力,却也目睹了守护者的重伤,并意外地截获了敌人下一个可能的据点信息。
追忆图书馆的寂静再次包裹了她,但这一次,寂静中充满了硝烟未尽的味道和更加沉重的责任。
她的敌人不再隐藏于迷雾之后,她看到了它们冰冷的形态,也感受到了它们确切的威胁。
而她也明白,自己与那只神秘黑猫的命运,已经更加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