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阁”的道场今日并未开课,偌大的空间显得格外空旷冷清。古清风结束晨练,周身剑气尚未完全敛去,习惯性地拿起一旁的魔导平板。他本意是浏览时事要闻,却被推送栏几条措辞耸动的标题牢牢锁住了目光:
【惊爆!心灵圣女直播间深情告白,指向性无可辩驳!】 【绝美舞姿难掩愁绪,可可罗阁下心事为谁?】 【高阶攻略指南:如何优雅地‘追求’圣皇陛下(直播间实录)】
古清风的眉头瞬间拧紧,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可可罗?直播?追求紫夜?
他对现代网络生态向来缺乏兴趣,直播活动也仅限于自己那方寸之间的剑术教学。然而,“可可罗”与“紫夜”这两个名字以如此方式串联,尤其牵扯到“追求”二字,一股强烈的不对劲感攫住了他。
他指尖点进推送链接,瞬间被接入可可罗的直播间。
画面之中,可可罗刚结束一段空灵缥缈的上古之舞,正手捧茶盏,面颊泛着淡淡红晕,对着镜头柔声细语:
“……见到她因游戏取胜而雀跃的模样,便觉万物皆足。即便仅是默默守候一旁,亦觉心安……只是,偶尔也会生出贪念,渴求更多……”
弹幕如狂潮般滚动,充斥着【陛下又傻乐了?】、【心疼圣女默默付出】、【直接表白啊!我们支持你!】之类的煽动性言论。
古清风:“???”
这位上古时期便以心灵力量纯粹强韧、性情虽温婉却绝不失刚毅的圣女,此刻怎会流露出这般……深陷情网、患得患失的小女儿情态?对象竟还是那个满心满眼唯有游戏与零食的紫夜?
此情此景带来的冲击过于猛烈,纵然是见惯沧海桑田的极道剑神,其稳固数千年的心湖亦为之剧烈震荡。
尤其当他瞥见数条弹幕暧昧不清地提及“昨夜陛下安睡时……”、“悄悄一吻……”等字眼时,他的面色彻底沉郁下来。
胡闹!简直是荒唐至极!
他并非不解风情的朽木。正相反,那个被漫长岁月尘封于记忆最深处、几乎不敢触及的名讳——希雅,曾是他晦暗生命中唯一炽亮的光。
那个笑靥明媚赛过朝阳、总替他这个剑痴打理一切人情往来、最终却为替他争取那必杀一剑的蓄力之机,毅然燃尽生命、倒毙于无尽魔潮之中的女子……
【“清风!别管我!聚力!快!”】 【那决绝却又无限温柔的眼神,成了他数千载无法挣脱的梦魇。】
自彼时起,他的剑心便缺了一角,再难圆满。男女情爱,于他而言,早已非关风月,而是蚀骨铭心的痛楚与永失。他封闭心门,将全副心神倾注于剑道,本以为早已麻木。
然此刻,目睹可可罗这般近乎飞蛾扑火的姿态,那沉寂已久的心弦竟被猛烈拨动,非关悸动,而是警铃大作!
他绝不能坐视另一位故友重蹈覆辙!尤其是面对这般看似极不靠谱、甚至儿戏的“单相思”!
古清风再无迟疑,动用其官方认证账号【极道剑神—古清风】,直接向可可罗的直播间发起了连线请求。
他的账号甫一出现,尤其是这突如其来的连线举动,瞬间将直播间气氛推向又一波高潮!
【卧槽!是剑神本尊?!】 【剑神大人竟也莅临吃瓜一线?!】 【这是要现场执法吗?(兴奋搓手)】 【修罗场预警!是熟悉的味道!】
可可罗面上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旋即同意了连线。
画面一分为二,古清风那张冷峻严酷、宛若冰封万载的面容出现在屏幕一侧,与可可罗那边温婉悱恻的氛围形成了尖锐到极致的对比。
“可可罗。”古清风的声音透过设备传来,沉凝如山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收起你这般姿态。男女之情,非是儿戏,更非你用以娱众的戏码。”
直播间观众:【!!!】 开场即王炸?!
可可罗脸上柔美的笑容微微一滞,旋即恢复如常,甚至染上一丝无辜:“清风何出此言?我不过分享些许心绪罢了。”
“分享心绪?”古清风冷哼一声,目光锐利如出鞘之剑,似能穿透虚妄,“你之心念,早已杂糅妄执,徒惹烦忧,更易招致祸端。”
他深吸一气,语气沉痛,宛若亲手揭开自身未曾愈合的伤疤:“吾曾历情爱,知其甘饴,更晓其苦彻髓。一时欢愉,换回的或许是永世锥心之痛。执念于此,伤人损己,终不过镜花水月,空余长恨。”
他的话语浸透着历经沧桑的疲惫与深入骨髓的苦痛,虽未明言,但那沉重的氛围已瞬间压过了直播间的所有嬉闹,弹幕为之一清。
【剑神……似有不堪回首的过往?】 【闻之令人心碎……】 【这是以自身惨痛经历作谏言?】
古清风凝视着沉默下去的可可罗,续道:“紫夜之心性,你应较吾更为明了。她于此间寻得的,是一份简单纯粹的欢愉。你此举,非但不能得偿所愿,反会惊扰其心,破坏她难得的宁和,最终恐连挚友之情亦难维系。”
“收手吧。勿再沉溺虚妄,徒增烦忧。”
这番劝导,可谓语重心长,甚至不惜自揭伤疤。在古清风看来,这已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告诫与干预。
然而,可可罗静默聆听数秒,唇角忽地勾起一抹极细微、却意味深长的弧度。
她轻启朱唇,嗓音依旧温柔,却掺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狡黠?
“清风,”她慢条斯理地应道,“你所言,不无道理。”
古清风眉峰稍缓,以为她听入了劝。
却听她话音陡然一转:“然则……”
“你所言的,是‘寻常’情爱。”她眨了眨眼,冰蓝色的眸底掠过一丝幽光,“可我从未言明……我是以‘寻常’方式心仪于她呀。”
古清风:“……?”
可可罗容色间的笑意愈深,甚至晕染开一抹病态的绯红:“我 merely……想得到她罢了。何种方式,无关紧要。她是否欣悦,是否情愿,实则……也非最紧要。”
“能得见其容,触及其身,令她周身染就我的气息……于此便足矣。”
“至于是否会惊扰她,是否会连朋友都做不成……”可可罗歪首,绽出一抹天真与残忍交织的笑靥,“那便……将她藏起来,独予我一人观赏,不就好了吗?”
古清风:“!!!”
直播间观众:【!!!!!!】
【且慢!这展开不对?!】 【从纯爱急转病娇了?!】 【天呐!可可罗大人黑化了?!】 【剑神速退!不对!陛下快逃!】 【这已非伤己与否的问题!此乃危途!】
古清风那张万载冰封的容颜,首次浮现近乎崩裂的震骇。他先前备好的所有关于“痛楚”、“遗憾”、“放手”的大道理,在可可罗这番石破天惊的“病娇宣言”前,被轰击得支离破碎!
他蓦然惊觉,自己全然搞错了劝诫的方向!
这哪里是什么需加疏导的怀春少女!这根本就是个潜藏的巨大危险源!
“你……简直不可理喻!”古清风气得险些捏碎手中平板,最终只能愤然切断了连线。
他必须即刻去寻紫夜!非为劝她接受或拒绝,而是警示她——务必远离那个危险的女人!
而可可罗的直播间,在经历短暂死寂后,弹幕迎来了新一轮更为疯狂的爆发……
【剑神被气跑了!】 《病娇圣女攻略实录》(并非)】 【陛下危矣!速归!】 【虽恐但香……怎会更显带感了?!(扭曲蠕动)】
可可罗望着古清风消失的连线界面,以及彻底沸腾的弹幕,优雅地轻呷一口香茗,深藏功与名。
计划通√
应对此类老古板,说道理纯属徒劳,唯下猛药方可奏效。
清风阁道场,月华如练,悄然铺满冷清庭阶。白日的喧嚣与直播间的荒诞已如潮水退去,只余下无边寂静深重压落。
古清风未曾燃灯,默然独坐于冰凉石阶之上。那柄曾斩断星辰、饱饮神魔之血的佩剑墨衍,此刻并未悬于腰侧,而是被他极为小心地、如同环抱易碎珍宝般拥在怀中。
剑鞘冰凉,是种沁入骨髓的、万载玄冰般的寒意。但这份冰冷,却远不及他此刻心间的空茫与……那挥之不去的荒谬感。
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剑格之上那道细微难辨、几乎与剑同生的陈旧裂痕。此非征战所遗创伤,乃是……铸造之初便已存在、独一无二的印记。
记忆如沉渣,被今日可可罗那惊世骇俗的“病娇宣言”猛烈搅动,不受控地翻涌而上,挟着陈旧的血色与桃花的虚渺香气。
那亦是一个春日,桃花开得正盛,灼灼欲燃。
少女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笑颜却较满山桃花更为灿烂明媚,恍若逆光而立,将一柄刚刚锻造完毕、犹带淬火余温的长剑,珍而重之地递到当时尚显青涩的少年剑客面前。
“清风!你看!成了!”她眼眸亮得惊人,盛满纯粹的骄傲与期待,脸颊因兴奋与炉火烘烤泛着红晕,“这柄剑!日后定会陪你同登剑道之巅!待你成为天下至强那一日,手握这天下至强之剑,该是何等光景啊?”
她的笑容,纯粹,热烈,不染纤尘,如同最暖煦的阳光,照亮了他彼时除剑之外一无所有的天地。
他是初露锋芒、意气风发的少年剑圣。 她是身负“魔血病”绝症、被族人视作不祥、却怀有绝世锻造天赋的孤女。
一场不期而遇,一句郑重承诺。
她赠他倾注心血、以自身魔血为引、独一无二的神剑墨衍。 他许她踏遍千山万水、寻尽上古良方、根除那蚀骨魔血。
他曾以为故事会如传奇话本所写,少年英雄救美,携手天涯。
他的确寻得诸多缓解之方,暂压她的痛楚,窥见一线希望。她眼中的光芒愈盛,甚至开始偷偷缝制嫁衣。
然后……便是那场终末圣战。
绝望的战场,铺天盖地的邪神眷族,行将崩溃的防线。他需要时间,需要蓄力,需要挥出那超越自身极限的一剑。
而她,凝望着他苦苦支撑,凝望着不断倒下的战友,凝望着那令人绝望的邪神……
她笑了。依旧是那逆着光、有些模糊了的笑容,却染上了一抹他从未见过的、决绝的温柔。
“清风,别忘了我。” “也别……忘了你的承诺。”
旋即,她毅然引爆了体内那一直被压抑、被视作诅咒的魔血!
滔天的、不祥的、却无比强大的暗红能量冲天而起!那一刻,她短暂攫取了超越神阶的力量,如同最绚烂亦最短暂的烟花,以自身灵魂与存在为燃料,化作了撕裂深沉黑暗的血色流星,悍然撞向那不可一世的邪神!
惊天动地的爆炸重创邪神,亦为他争得了那至关重要的一刹。
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咆哮,挥出了那蓄力已久、本应用于守护她的开天一剑,斩断邪神一臂,扭转了战局。
可他最终,仍未能守住对她最初的承诺。
她消散了,连同那未完成的嫁衣,一同化作了战场上纷纷扬扬的、带着血色的光尘。唯余此剑,与剑格上那道如同她最终笑容般、带着缺憾的裂痕。
他一直以为,情爱便该是那般模样。纯粹,炽烈,毫无保留,甘愿为对方倾尽所有,包括生命。那是刻骨铭心的痛,亦是他心中关于“爱”最后、也是最沉重的定义。
故而,他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可可罗那种掺杂占有、算计、乃至扭曲的“喜欢”。 无法理解那种视对方为“所有物”、甚至不惜“禁锢”的疯狂。 更无法理解,此类情感何以能成为直播取乐、供人调侃的戏码?
这与祂记忆中那抹逆光的微笑,反差太过巨大,巨到了荒谬的程度。
他不会去苛责可可罗,人各有其缘法与抉择。他只是……无法理解。
而这种无法理解,令他感到一种更为深沉的孤独。仿佛他被永久留在了那个桃花盛开、承诺与牺牲皆无比郑重的时代,与这个光怪陆离、连情感都可沦为儿戏与扭曲表现的现代,格格不入。
他会将那份痛楚深埋心底,继续苛求己身,恪守他的剑道,履行他守护的职责。
但那份关于“爱”的认知,或许将永远凝固在那个春天,那个递出剑的少女,和那个……永未实现的承诺里。
月华之下,他抱剑独坐,身影被拉扯得悠长,与窗外那座热闹非凡的现代都市,显得那般疏离,又那般……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