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染着清风阁道场的每一寸寂静。这万籁俱寂之时，却被一阵极其轻柔、几乎融于夜风的脚步声悄然打破。
古清风依旧保持着环抱墨衍剑的姿势，独坐于冰凉石阶，纹丝未动。然而，周身那原本凝滞如渊的凛冽剑气，几不可察地微微波动了一瞬，昭示着他已察觉来者的临近。
可可罗悄无声息地行至他身侧，并未贸然落座，只是静立一旁。她已换下直播时那身颇具表演性质的圣洁裙袍，仅着一件式样简单的素色长衣，银白长发如瀑披散，洗尽铅华，未施粉黛。月光如水，柔和地洒落在她身上，褪去了所有刻意营造的光环，反而映出一种罕见的、带着真诚歉疚的平静。
“清风。”她轻声开口，嗓音不再空灵缥缈，而是沉淀下一种沉稳的力度，“我是特来致歉的。”
古清风摩挲剑格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依旧维持着垂首的姿势，未有回应，如同沉默的磐石。
可可罗并未期待他的即时回应，只是继续用那沉静的语调缓缓陈述：“今日直播间内，是我言语无状，轻率触及了你尘封的痛处，那些……你不愿回想的过往。”她稍作停顿，言辞清晰而坦诚，“至于那些所谓‘关起来’的荒唐言论，并非我的本心，至少……不完全是。”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气息在微凉的夜空中凝成淡淡白雾，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剖析般的冷静：“直播于此世，宛若一场精心构筑的大型幻术。观众欲见何物，我便需投其所好，呈现何貌。痴迷、偏执、乃至些许精心设计的‘病态’，不过是为了经营一副能更顺利靠近紫夜、亦能在此陌生时代立足的‘皮囊’罢了。那是我达成目的所择之径，虽系无奈，却也是现实。”
这番话语坦诚得近乎冷酷，径直揭开了流量与热度背后冰冷的算计与生存法则。
“但是，”她的语气陡然一转，变得无比郑重，“运营流量是手段，伤害同伴却绝非我所愿。我虽沉溺角色扮演，却并非麻木不仁、不辨亲疏之人。你，古清风，是我们曾并肩浴血、守望相助的战友，是真正的兄弟。”
她微微侧首，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时光，再度凝视那惨烈而壮绝的一幕，声音里染上一丝纯粹的、不容置疑的赞叹与缅怀：
“希雅……武极之巅那颗最耀眼的骄阳，她最终引燃魔血、绽放的那一击……其形其神，确实当得起‘绝美’二字。”
她的赞叹中毫无轻佻，唯有对那极致力量与牺牲精神的崇高敬意。
“那惊鸿幻影般的无双腿法，那焚尽一切、狂暴到足以短暂撼动邪神本源的斗气……一切的一切，只为在那必死的绝境中，为她所爱之人强行劈开一线微弱的生机。刹那间的绚烂，换取了永恒的守护。那般决绝与壮烈，不容半分亵渎。”
她转回目光，凝视着古清风的侧影，深深地、郑重地弯下腰：“我不该在提及‘情爱’二字时，以那般轻浮荒谬的姿态，玷污了那份属于你们的、沉重而纯粹的过往。这是我的过错。我向你道歉，古清风。此番致歉，非为维持任何形象，而是作为曾与你一同见证过那段烽火岁月、曾被你们誓死守护过的同伴，我必须做出的交代。”
她的道歉没有华丽辞藻，却直指核心，清晰剖白了缘由、错误所在以及道歉的立场——源于战友之谊，而非其他。
古清风终于抬起头。清冷月辉下，他的面容依旧冷硬如削，但眼底那冰封千载的锐利寒意，似乎悄然消融了些许。他望着眼前这位褪去所有伪饰、眼神清澈而诚恳的上古故人，沉默了良久，久到仿佛时光都已凝滞。
最终，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声音低沉得如同远山的回响，却清晰地落入耳中：“都过去了。”
他没有说原谅，也未言不原谅。只是陈述了一个不容辩驳的事实——那些惨烈的过往，早已被时光深埋。他仅仅需要一些时间，将今日被意外撩拨起的纷乱心绪，重新压回心底那最深的角落，再度尘封。
可可罗直起身，明白这已是他所能给予的最大程度的回应与和解。她不再多言，只是微微颔首示意，随即转身，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悄然离去，将这片浸满月华的寂静，重新完整地归还给了古清风，以及他怀中那柄沉默的墨衍。
月光依旧清冷澄澈，石阶依旧冰凉硌人。
但弥漫于道场之中的那份无形氛围，似乎不再如先前那般紧绷得令人窒息，那份格格不入的疏离感，也悄然淡化了几分。
至少，在这光怪陆离、变幻莫测的现代时空的一角，曾生死与共的同伴之间，依旧存续着一份对厚重过往的深切尊重，与一份无需宣之于口、却心照不宣的默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