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光线穿透帐篷的织物缝隙，像针一样扎在茜的眼皮上。
她豁然睁眼。
浑身的酸软与骨骼深处的酥麻，连同昨夜那些失控、混乱又滚烫的画面，一同冲进脑海。
“轰”的一声，她整张脸血色上涌，烧得滚烫。
身侧的位置早已冰凉，只余下淡淡的冷香，以及一个凌乱的凹陷。
茜低头，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军服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堪堪挂在肩上，根本遮不住雪白肌肤上那些刺眼的、深浅不一的暧昧痕迹。
“……混蛋。”
她咬着牙根挤出两个字，嗓音里却带着一丝连自己都痛恨的、喑哑的颤栗。
整理好衣物，茜铁青着脸，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猛地掀开帐篷帘子。
她要找那个女人算账。
然而，凛正背对着她坐在火堆旁，姿态沉静如初，仿佛昨夜那个将她死死按住，在她耳边吐着滚烫气息，肆意掠夺的醉鬼，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存在。
莉亚三姐妹则躲在营地最远的角落，小脸通红，三颗脑袋凑在一起，专注地研究着地上一排搬家的蚂蚁，竖起的耳朵尖却红得几乎透明。
这副景象，让茜所有酝酿了一早上的怒火与质问，尽数卡在了喉咙里。
不上不下，烧得她心口发慌。
就在这时，凛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传来。
“你的血，效果很好。”
一句话，如同火星溅入油锅。
茜炸了。
她一个箭步冲过去，怒喝道：“你这个混蛋！”
她扬起的手还没挥下，手腕就被一只冰凉的手精准地扣住。
那只手明明温度不高，却像铁钳一样，让她动弹不得。
凛终于回过头，兜帽的阴影下，那双蓝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里面没有半分波澜，更没有丝毫歉意。
“是你先邀请我的。”凛陈述着事实。
“我——！”
茜语塞，脸颊涨得更红，是羞，也是怒。她想反驳，却发现对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
是她主动撩拨，是她自以为能掌控局面。
结果却是引火烧身，玩火自焚。
凛松开她的手，将一块烤好的肉干递了过来，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谈论天气：“吃点东西，准备赶路。”
这平静无波的态度，比任何道歉或挑衅都更让茜感到挫败。
她一把夺过肉干，狠狠地撕咬，仿佛在咀嚼那个女人的血肉。
食物对她没有意义，但是她仍然喜欢吃这些东西。
一路死寂。
压抑到令人窒息的气氛笼罩着五人。
茜故意拖在队尾，与凛隔着最远的距离。她无数次抬眼，用余光去刺探那个漆黑的背影，企图从那平稳如一的步伐里，找出哪怕一丁点的心虚或异样。
但什么都没有。
那家伙，冷静得像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
临近傍晚，境河城高耸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城墙坚固，灯火通明，宛如乱世中的一座孤岛。
然而城门前的景象，却是一片绝望的人间地狱。
数以百计的难民，吸血鬼与人类混杂在一起，绝望地堵在城外。华服贵族、破甲士兵、褴褛平民……此刻都只有一个身份——被家园抛弃的人。
城墙上，王都制式铠甲的士兵面无表情，城门紧闭。
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几队身穿黑色铠甲的大公私兵，他们耀武扬威地在人群中穿行，甚至能从侧门自由进出。
“开门！我们的家都被嗜血魔毁了！”
“求求你们了大人！孩子快饿死了！”
哭喊与哀求，撞在冰冷的城墙上，摔得粉碎。
“又是这帮大公的走狗。”茜的拳头握得骨节发白。
“跟我来。”
凛只说了三个字，便带着她们绕到一处无人注意的墙角，再次施展了那种扭曲光线的隐匿法术，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城墙的阴影，潜入城内。
城中秩序井然，与城外判若两地。
“先去冒险者公会。”凛做出决断，“给她们找个安身之处，我们再收集情报。”
冒险者公会大厅，人声鼎沸。
直到茜走到柜台前，将一枚闪烁着银色光辉的徽章“啪”地一声拍在桌上。
那清脆的响声，仿佛一道无形的命令。
“秘银级评级，邪术士，茜。”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嘈杂。
整个大厅，瞬间死寂。
无数道目光，混杂着敬畏、惊异与难以置信，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秘银级！
这在整个王国，都是足以担任一军之将的顶尖强者！
“您……您好！尊敬的茜大人！”柜台后的接待员猛地站起，声音都在发颤。
茜终于找回了一丝身为将军的尊严。
她挺直了背脊，下颌微扬，享受着这久违的、属于强者的瞩目。
凛安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在众人的敬畏中重新找回光芒，兜帽下的嘴角似乎有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她走到柜台前，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随手放在桌上，对已经呆住的接待员说：
“以茜大人的名义，给这三个孩子安排一份公会内部最安全的工作和住处。”
她顿了顿，补充道。
“这些，是预付的酬劳。”
哗啦——！
布袋被解开，几十颗泛着灰黑色泽的尖牙滚落出来，堆成一座小山。
那是嗜血魔最坚硬的獠牙，每一颗都代表着一头怪物的死亡。
大厅里的空气凝固了。
如果说秘银徽章是官方认证的“强大”，那这堆积如山的獠牙，就是最原始、最血腥、最不容置喙的“恐怖”！
接待员看着那堆獠牙，又看了看凛兜帽下深不见底的阴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疯狂点头：“够了！绰绰有余！大人！”
茜站在一旁，嘴唇动了动，心底那股熟悉的烦躁感再次涌起，却又混杂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这个女人……是在给她立威？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从公会门口传来。
“茜？真的是你！”
一名身穿王都高级军官铠甲、银发披肩、面容刚毅的青年快步走来。
茜回头，身体猛地一震：“戴蒙……城主？”
“真的是你！”戴蒙冲到她面前，脸上满是重逢的激动，随即又化为沉痛，“北境的战报……说你的部队……茜，我很抱歉。”
“我的部下……”
茜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
她一路强撑的坚强，在看到这张熟悉面孔的瞬间，崩塌了。
“……全都……没了。”
“两千人，一个都没能回来！戴蒙，你听着！这次的嗜血魔不对劲！它们会用战术，会设埋伏……那根本不是怪物，是一支军队！”
“我知道。”戴蒙沉重地点头，“我一直在和它们周旋。茜，留下来，加入我的部队，我们需要你的力量！”
“哈！力量？”一个刺耳的嘲笑声插了进来。
几个大公的私兵不知何时凑了过来，领头的那个满脸横肉，一脸轻蔑地上下打量着茜。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北境来的逃兵将军啊。两千人的部队都打光了，自己倒是有脸活着回来？”
“你说什么！”戴蒙勃然大怒，拳头已经握紧。
但有人比他更快。
甚至没人看清她是怎么动的。
前一秒还站在茜身侧的凛，下一秒已经出现在那名私兵的面前。
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单手提离了地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那名私兵双脚乱蹬，脸色迅速涨成猪肝色，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凛微微偏头，兜帽的阴影下，蓝色的眸子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寒冬的冰锥，扎进在场每个人的心脏。
“她活着，是境河城的万幸。”
“你活着，只是在浪费粮食。”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
凛松开手，那具瘫软的尸体像一袋垃圾般摔在地上。
她收回手，仿佛只是掸了掸灰尘，转身，重新站在茜的身侧，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
整个大厅，落针可闻。
戴蒙也被这雷霆手段震慑住了，但他立刻反应过来，一拳将另一个目瞪口呆的私兵打翻在地。
“滚！”
剩下的私兵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抬起同伴的尸体，狼狈逃窜。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风暴的中心。
然而，那个刚刚还背脊挺直、孤傲如雪的将军，此刻肩膀却在剧烈地颤抖。
“逃兵……”
这两个字，是淬毒的刀。
而凛那句“她活着，是境河城的万幸”，却是足以击溃她所有防线的、滚烫的暖流。
屈辱、悲痛、自责、被维护的震动，以及从昨夜开始积压的所有混乱情绪……
在这一刻，轰然决堤。
茜再也撑不住了。
她猛地低下头，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脸。
压抑了许久的、野兽般的呜咽，终于从指缝间，破碎地泄露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