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显得刺耳。
“逃兵……”
她一路用鲜血和牺牲铸就的坚冰外壳，在戴蒙那张写满担忧的熟悉面孔前，在所有围观者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中，被这两个字彻底击碎。
碎得连粉末都不剩。
她再也站不住了。
屈辱、悲痛、自责……所有情绪如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茜猛地低下头，用手死死捂住脸，那压抑了太久的、破碎的抽泣声，终于无法抑制地从指缝间溢了出来。
“茜！”戴蒙心头一痛，上前一步想扶住她颤抖的肩膀。
但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凛没有说一个字，无视了周围所有的视线，只是平静地走到了茜的身侧。没有笨拙的安慰，也没有多余的询问。
她弯下腰。
一只手臂穿过茜颤抖的膝弯，另一只手臂稳稳地托住她的后背。
以一种近乎蛮横却又无比轻柔的力道，将她整个打横抱了起来。
“唔……！”茜惊呼一声，身体瞬间僵住。屈辱感让她想挣扎，可浑身却提不起一丝力气，只能把脸更深地埋进掌心，任由滚烫的泪水浸湿自己的手套。
这个姿势……太丢脸了！
“戴蒙城主，”凛抱着怀里的人，仿佛那只是毫无重量的羽毛，她抬起眼，兜帽下的目光落在戴蒙身上，“找个安静的地方。”
戴蒙从震惊中瞬间回神，重重地点头。他锐利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大厅里那些伸长脖子的看客，声音沉得能滴出水来。
“都散了！”
“今天的事，谁敢在外面乱嚼一个字的舌根，就是与我戴蒙为敌！”
说完，他转身，亲自在前面引路。
城主府邸的客房里，柔软的床铺陷下一个浅坑。凛小心地将茜放下，动作轻柔得与她冷硬的气质截然相反。茜似乎已经哭得脱力了，身体软绵绵的，呼吸间还带着细微的抽噎，眼睫上挂着湿漉漉的痕迹。
凛静静地看了她几秒，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最后一滴泪珠。然后，她拉过被子，盖在了茜的身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转身，无声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门外，戴蒙正靠在墙边，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谢谢你。”他率先开口，声音低沉，“我认识她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她……那个样子。”
“她累了。”凛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洁。
戴蒙沉默片刻，站直了身体。
那双暗红色的眼眸，此刻像两团燃烧的火焰，死死锁住凛兜帽下的阴影。
“你很强。”
“刚才那一击的速度和力量……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极限，甚至超越了秘银级的范畴。”
“你到底是谁？”
凛没有回避他的注视，兜帽的阴影下，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深夜的湖心。
“我告诉茜我是94级盗贼，但其实我比神话级更强。”
他没有质疑。
因为那一瞬间爆发出的，仿佛能冰冻灵魂的压迫感，不会骗人。
比传说之上、只存在于历史文献中的神话级……还要强？
那是什么概念？
神吗？
“我有一些事想告诉你。”凛似乎看出了他的惊骇，却不打算给他太多消化的时间，“但只告诉你一个人，因为你看上去……格局比较大。”
戴蒙被这句有些脱线的评价弄得一愣，暗红的眼眸轻微闪动，偏薄的唇线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颤抖了一下：“请说。”
“我是半吸血鬼。”凛抛出了第一个信息。
戴蒙点了点头，眼神锐利：“我仔细查阅过境河城的每一条文献，这种生物我有所了解。她的状态……是因为你的血吧。”
“嗯。喝了我的血会让她快速回复，但会让她身体和情绪上都更加躁动。”凛承认了，“但还有更重要的事。戴蒙城主，你相信……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别的世界吗？”
戴蒙的眉头瞬间锁紧，没有立刻回答。
凛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用一种陈述事实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在我的世界，这里……是一款我玩过的游戏。”
这一次，戴蒙脸上常有的狡黠笑意也无法掩饰他的震惊。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穿越者？游戏世界？这些词汇超出了他所有的认知。
“游戏？像是嗜血轮盘赌那种？”
“我从天上掉下来，落点就在北境的嗜血魔巢穴中心。”凛的声音依旧平静，“我杀光了视野里所有的怪物，然后一路向南，在边境的废墟里，遇到了她。”
一道惊雷在戴蒙脑中炸开。
北境……嗜血魔巢穴中心……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混乱的画面。
曾几何时，北境虽然是帝国对抗嗜血魔的前线，但王都军团的定期清剿从未断绝，境河城的兵力更是充沛到骑士们会抱怨嗜血魔不够他们分的。他不止一次和茜并肩作战，那个女人，简直就是一座移动的灾厄炮台，她吟唱的每一个音节都能化作焚尽万物的烈焰，是他见过最强大的邪术师。
后来他离开了茜和军团，转身投向政治。而那样爽快杀怪的日子，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当上境河城主不过短短一年零几个月，王都的支援逐渐断绝。嗜血魔却像进化了一样，变得狡猾、残忍，甚至懂得了战术。境河城从一座固若金汤的壁垒，变成了苦苦支撑的孤岛。曾经能大量吸纳人类转化者和吸血鬼参军，频繁放出游骑兵保护境河走廊的境河城，如今连援助周边城镇都做不到。难民如潮水般涌向城外，而城内，大公那些只会在自己人面前作威作福的私兵，不仅屡次拒绝出城交战，甚至被他抓到过好几次在城主府附近鬼鬼祟祟，进行着近乎间谍的监视活动。
内忧外患，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而压垮他信心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茜的战报——那个帝国最强的邪术师，带着她引以为傲的两千精锐，从王都前往北方边境，结果却全军覆没。
然而现在，眼前这个神秘的兜帽少女告诉他，前段时间北方边境传来的奇怪报告——盘踞在那片冰封之地的嗜血魔，攻势毫无征兆地锐减，仿佛一夜之间都冬眠了一样……
原来如此……
根本不是什么冬眠！
而是有一个人，单枪匹马，从那个连帝国都选择放弃的死亡绝境里，硬生生杀穿了整片嗜血魔域！
戴蒙的呼吸逐渐变得滚烫而急促。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兜帽少女，想象着她独自一人，从尸山血海中杀出一条血路的场景，那双暗红的眼眸中，燃起了一丝近乎狂热的希望。
他唇线边缘的笑意与坦然重新浮现，猛地上前一步，对着凛，用一种冷静但颤抖的语气说道：
“凛小姐！既然你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又对这个‘游戏’了如指掌……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帮我解决这场嗜血魔的危机，守住这座北方边境最后的壁垒！”
这是一个城主，为了子民放下了尊严的请求。
然而，凛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微微侧过头，视线投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这件事，我无法决定。”
她的声音很轻，却无比清晰。
“我的行动，取决于她的意愿。”
凛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戴蒙，那兜帽下的黑暗深不见底。
“等她醒来，你去问她。”
“她想怎么做，我就会怎么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