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船身一次轻微的颠簸将茜从沉睡中唤醒。
她睁开眼，昏黄的油灯早已熄灭，清晨的微光从舷窗透入，在空气中投下淡金色的尘埃。身侧是空的，凛的位置已经冰凉。
茜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推开了船舱的门。
一股截然不同的空气扑面而来。
不再是无垠海上那咸腥、带着无尽凉意的风，而是温暖、湿润，混杂着花香与某种繁华都市独有的、淡淡的魔力辉光的味道。
她走上甲板，凛正安静地站在船头，海风吹动她兜帽的一角，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她的目光，正投向遥远的地平线。
茜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海与天的尽头，一片壮丽的轮廓在晨曦的薄雾中缓缓浮现。
那不是境河城那种坚固而务实的堡垒，也不是大公府邸那种阴森的哥特式建筑。那是无数座由洁白大理石与月光晶石砌成的尖塔，高耸入云，塔顶的金色穹顶在初升的朝阳下折射出万道霞光。
巨大的水晶平台悬浮在半空中，彼此之间由虹光凝成的桥梁连接。优雅的狮鹫与双足飞龙载着乘客，在塔楼之间穿行，留下一道道转瞬即逝的光轨。
王都，斯卡拉维塔。
帝国的永恒之心，吸血鬼文明的璀璨明珠，就这么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她的眼前。
凛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在游戏里来过这里无数次。为了刷声望，为了交任务，为了参加节日庆典。她熟悉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NPC，甚至知道哪家酒馆的麦酒最便宜。
但屏幕上的像素，永远无法复刻此刻的万分之一。
她能感受到风中传来的、成千上万吸血鬼与人类的呼吸；能听到远处港口传来的、悠扬的汽笛与钟鸣；能看到那每一座建筑上，被岁月与魔法雕琢出的、无法用数据描绘的精致纹理。
这里是活的。
船只缓缓驶入一座巨大的拱门，港口的名字用古老的精灵语镌刻其上——红金港。
边检处的卫兵身穿王都特有的银白色铠甲，神情严肃，一丝不苟。看到茜一身黑红军服走下舷梯，为首的卫兵队长上前一步，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请出示您的身份证明，女士。”
茜解下腰间的身份牌，递了过去。
卫兵队长接过，只看了一眼，持着金属牌的手便微不可察地一抖。他猛地抬头，那双审视的眼睛里瞬间被惊异与敬畏填满。
“茜·莉莉希亚……将军！”
周围的卫兵齐刷刷地看来，目光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北境战败的消息早已传遍王都，这位天才将军的陨落，曾是无数人私下里惋惜的谈资。
“戴蒙城主几日前已将战报与大公的罪证通过最高加密渠道送达议会。”卫兵队长迅速恢复了镇定，他将身份牌恭敬地递还给茜，语气里带上了发自内心的尊敬，“您粉碎了叛国者的阴谋，是帝国的英雄。欢迎您回家，将军大人。”
英雄。
这个词，让茜的心口微微一窒。她沉默地接过身份牌，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通过边检，眼前是一片无比宽阔的港口集市。
与境河城那种混乱而充满生命力的集市不同，这里的一切都井然有序。人类的工匠在摊位上售卖着精巧的银器和镶嵌宝石的饰品，吸血鬼的炼金术士则展示着各种冒着奇妙光晕的魔法药剂。
茜甚至看到了一个官方设立的摊位，巨大的招牌上写着——“王都中央血库采血点”。几名穿着白大褂的人类护士正微笑着为自愿献血的市民进行登记。血液在这里，不再是私下交易的货物，而被纳入了帝国最严格的监管体系。
就在茜打量着这一切时，一队身穿议会文官服饰的人快步穿过人群，径直来到她面前。
为首的中年男人对她深深一躬，姿态谦卑，语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茜将军，议会已经通过了对您的授勋决议。请您即刻随我们前往圣光大厅，大议长和各位长老正在等候。”
茜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她不喜欢这种被安排的感觉。
“哎呀，议会那群老古董，还是这么心急。”
一个慵懒、带着一丝微醺笑意的女声，毫无征兆地从人群后方传来。
那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魔力，让整个嘈杂的集市瞬间安静下来。人群如摩西分海般，自觉地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通道。
一名女子缓步走来。
她身着一袭绣着烈焰暗纹的深红长袍，墨黑色的长发仅用一顶简约的红宝石银冠松松束起。身段丰腴而挺拔，既有贵族的华贵雍容，又透着军人般的利落。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金色的虹膜边缘，如熔岩般，缓缓流淌着一圈瑰丽的赤红。
她的目光只是轻飘飘地扫过那几名议会文官。
“我的女儿刚从战场回来，需要的是休息，而不是去听你们那些又臭又长的陈词滥调。”
“滚吧。”
那几名文官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们看着眼前的女人，像是看到了什么天敌，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慌不迭地躬身行礼，然后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人群里。
女人这才将目光转向茜。
那双带着无上威严的金红眼眸，在看清女儿那张略带疲惫的脸庞时，瞬间融化成了一池化不开的温柔与心疼。
“我的小茜……”
她上前一步，张开双臂，将茜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那怀抱温暖而柔软，带着熟悉的、让茜无比安心的馨香。
“瘦了，也憔悴了。”红用脸颊蹭着女儿的额头，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怒火与后怕，“议会那帮混蛋，居然敢把你一个人派到北境那种鬼地方……早知道，我就该先把他们的议事厅给扬了。”
“妈妈呜……”茜把脸埋在母亲温暖的颈窝里，幸福地蹭来蹭去。她像个终于找到归巢的幼鸟，贪婪地汲取着这份独属于她的温暖。
许久，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从母亲怀里退开，拉过身旁一直安静站着的凛。
“母亲大人，这位是凛……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红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凛的身上。
她上下打量着这个一直被兜帽笼罩的神秘少女，那双能洞悉一切的金红眼眸微微眯起。
半晌，她脸上绽开一个堪称明艳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些微了然的戏谑。
“朋友？”她拖长了语调，然后上前一步，亲昵地捏了捏凛的胳膊，又凑近闻了闻她身上的气息。
“嗯……真可爱。”红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对自己的女儿眨了眨眼，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竖起耳朵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眼光不错嘛，我的女儿。”
茜的脸微微热了起来。
“母、母亲大人！您在胡说什么啊！”她结结巴巴地反驳，一张俏脸涨得通红，眼神慌乱地四处乱飘，就是不敢去看凛。
红看着女儿这副炸毛的可爱模样，发出一阵愉悦的轻笑。她伸出双臂，一手揽住自己羞愤欲绝的女儿，一手揽住那个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平静，但耳廓也微微泛起一缕红晕的黑衣少女。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走，我们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