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第六层。
那道凝练到极致的金色光束，是神圣魔法的具现，是伊兹娜身为神话级牧师的愤怒裁决。它撕裂了猩红的天幕，裹挟着净化一切的意志，瞬间洞穿了天界生物那由纯粹光芒构成的身体。
然而，预想中的湮灭没有发生。
光束穿体而过，在遥远的大地上留下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焦痕。而那个天界生物，依旧悬浮在原地，身体甚至没有一丝涟漪。
它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那个被光束穿过的“空洞”，然后抬起头，声音里没有丝毫情感，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陈述。
“我们天界生物，当然是免疫神圣魔法的。”
伊兹娜亮银色的眼眸危险地眯起。
周围的一切都透着一股诡异的死寂。那些本该为她这雷霆一击而欢呼或震惊的远征军战士，依旧在麻木地挥舞着武器，收割着那些不堪一击的嗜血魔。喊杀声、武器碰撞声、魔物化为飞灰的爆裂声，一切都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但就是这种“没什么两样”，让伊兹娜心底的寒意越来越重。
他们就像一群提线的木偶，在一个设定好的舞台上，重复着既定的动作。他们听不见，也看不见这里发生的一切。
“看来，你还有别的底牌。”天界生物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
“那就用老方法。”伊兹娜的声音冷得像冰。
她伸出右手，掌心向上。空间微微扭曲，一柄通体由暗银色金属打造的钉头锤，悄然浮现在她的手中。锤头布满了古朴的符文，顶端的尖刺上，还残留着早已干涸的、带着金色光晕的痕迹。
那是另一位天界生物的血。
“把她们救出来。”伊兹娜单手握住钉头锤，锤头遥遥指向天界生物，“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哈哈……”天界生物忽然发出了一阵空洞的笑声。
随着它的笑声，一个无法言喻的指令，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
战场上所有正在“战斗”的远征军战士，动作猛地一滞。
然后，他们缓缓地，用一种极其僵硬、如同关节生锈般的姿态，扭过了头。
数千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了伊兹娜。
那些眼睛里，原本属于吸血鬼的血红，或是属于人类的色彩，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与天界生物如出一辙的、燃烧着的、神圣的金色。
“看来，你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伊兹娜看着那些曾经鲜活的面孔，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我给你讲的东西，与另一帮天界生物的战斗，魔神，嗜血魔的血之诅咒，契约……都是真相。”天界生物的声音在整个空间回响，带着一种悲悯的宣告，“不过我没讲的是，我们圣洁一族早就斗败了，没斗得过神裁一族。他们早就勾结深渊，统治了整个天界。所以，我们打算将自己的意识转移过来。”
它的目光扫过下方那一张张狂热而空洞的脸。
“利用你们对‘升阶’的贪婪，进而夺舍你们的身体。这难道不是一场公平的交易吗？你们获得了力量，而我们，获得了新生。”
伊兹娜终于明白了。
“神药”里，从一开始就埋藏着它们的意志。
“真是卑鄙。”她轻声说。
“现在，伊兹娜小姐。”天界生物向她伸出了由光芒构成的“手”，“你的实力让我赞叹。加入我们，我甚至可以让你来统领我们。带领这些新的‘天界生物’，去向我们的敌人复仇。”
回应它的，是钉头锤破空的呼啸。
伊兹娜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她已出现在一名被夺舍的贵族军官面前。那军官曾是王都有名的剑术大师，此刻他挥出的剑刃上，缠绕着金色的圣光，迅猛而致命。
伊兹娜没有硬撼。她只是侧身，手腕轻巧一翻，钉头锤的锤柄精准地敲击在对方的剑脊上。
铛！
清脆的交击声中，军官只觉得一股无可匹敌的巧劲传来，长剑脱手飞出。伊兹娜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左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如同一道银色的闪电，点在了他的后颈。
军官身体一僵，眼中的金光瞬间黯淡，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失去了意识。
她没有下杀手。
“冥顽不灵。”天界生物冷哼一声。
“杀！”
被夺舍的远征军如同潮水般，向伊兹娜涌来。
魔法师吟唱着咒文，奥术飞弹与火焰之雨交织成一片死亡的罗网。游侠的箭矢带着圣光，从刁钻的角度破空而至。邪术士的腐败魔力，甚至也被染上了一层诡异的金色。
伊兹娜在攻击的洪流中穿行，身姿优雅得如同在刀尖上起舞。
她手中的钉头锤时而格挡，时而敲击，每一次出手都恰到好处。她像一位最顶级的指挥家，精准地拨动着每一个音符，让狂暴的攻击在她面前消弭于无形。
她游刃有余地击晕一个又一个曾经的同胞，将他们温柔地放倒在地，展现出了令人战栗的、神话级的近战实力。
“你们太卑鄙了。”伊兹娜的声音在战场上响起，清晰地传入天界生物的耳中，“我不会让你们像寄生虫一样，腐蚀掉这个国家。”
她再次将目光锁定在天界生物身上，“最后问一次，把凛小姐和茜将军，救出来。”
“无能为力。”天界生物的声音冰冷，“那个次元已经被彻底切割出去了。她们的牺牲，是必要的代价。”
……
与此同时，在被切割的次元夹缝中。
粘稠的黑暗里，茜的呼吸已经有些急促。
肺里满是硫磺与血腥混合的恶臭，每一次挥剑，手臂都传来阵阵酸麻。
这里的怪物杀之不尽。
“吼！”
一头覆盖着骨甲的怪物咆哮着扑来，利爪在空中划出数道残影。
茜咬紧牙关，黑红色的魔力再次从体内涌出，缠绕上剑身。
“腐败之刃！”
铛——！
剑刃与利爪的碰撞，爆开一团刺目的火花。巨大的冲击力让茜的虎口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她被震得连连后退，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跪倒在地。
血能消耗得太快了。
喉咙深处，那熟悉的灼烧感又开始蠢蠢欲动。
就在她身形不稳的瞬间，又有两头怪物从左右两侧无声地袭来，张开了布满利齿的巨口。
茜的瞳孔骤然紧缩。
一道蓝黑色的光影，如同午夜的月弧，先一步掠过她的身前。
噗嗤！
两颗狰狞的头颅冲天而起，滚烫的黑血溅了茜一身。
凛挡在了她的面前，那柄巨大的镰刀上，蓝黑色的魔力如深海漩涡般流转，将周围的黑暗都吞噬了几分。她的呼吸依旧平稳，每一次挥动镰刀，都精准而高效，带走数条怪物的生命。
她像一座坚不可摧的堤坝，将无穷无尽的怪物洪流，死死地挡在外面。
但茜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就在这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让茜的动作猛地一僵。
她抬起头，望向黑暗的深处。
那里，一个模糊的、由纯粹阴影构成的巨大轮廓，正静静地矗立着。
它没有眼睛，但茜能感觉到，自己正被“注视”着。那是一种超越了视觉的感知，仿佛自己的灵魂都被剥开，赤裸裸地暴露在对方的审视之下。
那是什么？魔神？
那个阴影只是观察着，没有攻击。可它散发出的、那种古老而邪恶的意志，比周围所有怪物的总和，还要恐怖一万倍。
凛显然也察觉到了。她手中的镰刀攻势更猛，试图清理出一条通路，去抓住那个窥探的源头。
“唔……”
茜膝盖一软，半跪在地。她刚才为了抵挡攻击，又一次过度催动了腐败之力。体内的血液仿佛在燃烧，视线开始阵阵发黑。
她太虚弱了。
凛的动作停了一下。
她没有回头，但茜知道，凛发现自己的状况了。
下一秒，凛放弃了追击那个阴影。她反手一镰，将冲上来的几只怪物逼退，然后瞬间回到了茜的身边。
“还能走吗？”凛的声音冷静依旧。
“我……”茜想说“可以”，但喉咙里却只能发出一阵沙哑的干咳。
凛没有再问。
她伸出空着的左手，在空气中轻轻一划。
没有咒语，没有光效。
一道漆黑的、边缘闪烁着次元裂隙光芒的门扉，悄无声息地在茜的面前打开。
门的另一边，是熟悉的、莉莉希亚家客厅那华丽的猩红地毯。
“回去。”凛的命令简短而清晰。
“那你呢？”茜抓住了她的手，急切地问，“我们一起走！”
“我断后。”
“不行！”
凛转过头，那双蓝色的眼眸里，映着茜苍白而焦急的脸。
她没有再争辩。
她只是俯下身，在茜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用空着的手轻轻托住她的后颈，将她推进了那扇门里。
“听话。”
这是茜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那扇漆黑的任意门，在她眼前瞬间闭合。
黑暗与嘶吼再次将一切吞没。
冰冷的次元夹缝中，只剩下凛一个人。
她转过身，握紧了手中的镰刀，独自面对着那无尽的怪物狂潮，和远方那个沉默的、庞大的、正在苏醒的阴影。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要守护好茜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