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能列车平稳地行驶在帝国南下的轨道上，车轮与铁轨碰撞发出的“咔哒”声，像一首单调而催人欲睡的摇篮曲。
“这列车还真是不错，”卡米拉忽然开口，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车窗边光滑的金属框，脸上带着一丝属于研究者的赞许，“血能转化率很高，运行平稳，噪音也小。莉莉希亚家的财力，果然名不虚传。”
“这不是我们家的。”茜睁开眼，淡淡地纠正道，“这是议会的杰作。随着嗜血魔被肃清，这条原本被废弃的不安全的南下轨道，就被伊兹娜议长下令重新修缮了。”
她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那双金红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感慨。
“听说，她的目标，是让这种血能列车，铺满整个王国的版图。”
列车缓缓减速，最终停靠在一座新建的、风格粗犷的石制站台。当车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更加浓郁的、混杂着铁锈、硫磺与无数冒险者汗臭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这里就是南方城堡的前哨站。
与她们第一次相遇时那死寂的村庄废墟不同，这里……热闹得像一个集市。
站台外，是一片无比宽阔的广场。穿着各式各样铠甲的冒险者三五成群，有的围在篝火旁，大声吹嘘着自己在地牢里的战绩；有的则在临时的摊位上，与精明的人类商人讨价还价，为几枚铜币争得面红耳赤。
甚至，还有吟游诗人在角落里弹着鲁特琴，唱着改编版的《鬼灵骑士将军攻略史诗》，引来阵阵喝彩。
“我的天，这里是冒险者主题乐园吗？怎么感觉比王都的庆典还热闹？”
“你新来的吧？南方城堡现在可是最火的刷钱圣地！只要别作死去最底层，随便刷刷都能赚个盆满钵满！”
“听说新手区绝对安全，死了都能在门口复活，装备都不会掉！”
“可不是嘛！议会真是下了血本，这福利，简直是把金币往我们口袋里塞啊！”
“就是人太多了，现在连组个效率队都得排号。”
凛听着周围那些嘈杂的议论声，好看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茜也感觉有些不对劲。
这里的气氛太轻松了。丝毫没有面对生死危机的紧张感，更像是一场……大型的户外团建活动。
她们在广场边缘找到了一家看起来最豪华的旅店。与其说是旅店，不如说是一座小型的堡垒，门口甚至还有两名穿着议会制式铠甲的卫兵站岗。
“四位客人吗？还有一间顶层的豪华套房，带独立浴室和血能温控系统，需要吗？”前台那位妆容精致的吸血鬼侍者，脸上挂着职业化的、无可挑剔的微笑。
在卡米拉毫不犹豫地掏出金币后，她们被领到了旅店的最高层。
房间宽敞而舒适，巨大的落地窗正对着远处那座笼罩在阴云下的、不祥的古堡轮廓。
“我有点搞不懂了。”茜走到窗边，看着远处那些如同工蚁般，源源不断地涌入城堡大门的冒险者，脸上写满了困惑，“他们……难道不怕死吗？”
“因为死亡的成本，被降到最低了。”
凛走到她身边，那双蓝色的眼眸里，映着和茜同样的风景，但眼神却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洞悉了所有规则的、属于“玩家”的平静。
“这里已经不是一个‘探索型’的副本了。”凛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解释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常识，“它变成了一个‘farm型’的副本。”
“Farm？”茜对这个陌生的词汇感到了困惑。
“就是……农场。”凛换了一种她能听懂的说法，“一个可以被反复收割、稳定产出资源的地方。BOSS的机制被摸透了，小怪的刷新点固定了，掉落的装备属性也公开了。风险变得可控，收益变得稳定。冒险，就变成了一份……工作。”
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伊兹娜的手段，远比她想象的还要高明。这位议长，不仅仅是在清剿怪物，更是在用一种全新的方式，整合、利用着整个王国的冒险者资源。
在旅店稍作休整，补充了一些必要的药剂和卷轴后，四人决定去那个所谓的“新手区”看一看。
城堡的大门前，已经形成了一个更加庞大的聚集地。这里甚至有官方设立的“侍从服务站”，专门为那些囊中羞涩的新手冒险者，提供最基础的武器和防具。
“所有装备均为免费租借，若有损坏，可在完成任务后，用战利品进行抵扣。”服务站前巨大的木牌上，用清晰的字迹写着。
而在服务站的另一侧，则是一个更加热闹的区域——“失物招领处”。
“编号734小队，在‘幽灵回廊’遗失的‘勇气之盾’已回收，请凭徽章前来领取！”
“编号911小队，‘巫妖王’攻略失败，团灭，‘火焰法师之戒’掉落，已被回收，请队长前来认领！”
茜看着这井然有序的一幕，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一点点地颠覆。
就在这时，凛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她拉了拉茜的衣角，目光投向了那个正在“失物招领处”后面，默默地、一丝不苟地擦拭着一柄回收回来的、满是豁口的长剑的身影。
那是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最简单的、属于侍从的灰色亚麻布衣，银灰色的长发被一根布带随意地束在脑后。他的动作很专注，很认真，仿佛手中那柄不值钱的铁剑，是什么稀世珍宝。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地抬起头。
那是一张苍白而俊美的脸，眉骨高耸，眼窝深邃。
当他那双平静如深潭的红色眼眸，与茜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时，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墨菲斯·泰内布里。
那个曾经搅动了整个北境风云，害得她全军覆没的罪魁祸首，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公。
此刻，就这么穿着一身仆役的衣服，像个最底层的杂工一样，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茜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下。
她以为再次见到这个男人，自己会怒不可遏，会拔剑相向。
但没有。
她的心中，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墨菲斯看着她，那双红色的眼眸里，情绪复杂得难以言喻。有惊讶，有落寞，有自嘲，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的平静。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茜，微微地、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便重新低下头，继续擦拭着手中的长剑，仿佛她们只是两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天哪，那不是墨菲斯大公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你还叫他大公？他现在就是个戴罪立功的劳改犯！”
“听说伊兹娜议长亲自给他下了‘和平契约’，在新手区里，他不能攻击任何人，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唯一的任务，就是在这里当侍从，回收装备，直到他服满一千年的刑期。”
“一千年？那跟永远有什么区别？”
“嘘……小声点！别被他听见！虽然他现在落魄了，但那股气场……还是吓人得很。”
周围的冒险者们，对着那个沉默的身影指指点点，声音里充满了敬畏与幸灾乐祸。
茜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她感觉自己的手，被另一只微凉的手，轻轻地握住了。
是凛。
“走吧。”凛的声音很轻，“他已经，不是我们的敌人了。”
茜回过神，她看了一眼那个依旧在低头擦剑的、孤独的背影，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是啊。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阴谋家，已经死了。
活着的，只是一个名为墨菲斯·泰内布里的、需要用一千年时间来赎罪的……囚徒。
四人没有再停留，转身，朝着那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被诅咒的城堡深处，走去。
真正的战场，还在前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