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的身体很轻，也有些凉。
茜收紧了手臂，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将那份冰凉驱散。她把脸埋在凛那带着清冷气息的颈窝里，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对方黑色的兜帽边缘，留下深色的痕迹。
周围的世界，安静得可怕。
那片由蠕动的血肉构筑的、令人作呕的地狱，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广袤的、寂静的、如同创世之初般纯净的白色平原。地面平滑如镜，仿佛由某种不知名的骨瓷铸就，散发着圣洁而冰冷的光。
而在整个世界的中心，只有她们。
“笨蛋！笨蛋！笨蛋！”
茜不知道自己是在哭，还是在骂。她只知道，自己快要被那股劫后余生的、巨大的后怕与狂喜彻底吞噬。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因为另一个人的安危，而感到如此撕心裂肺的恐惧。
凛没有说话。她只是安静地，靠在茜那温暖而柔软的怀抱里，任由她发泄着所有的情绪。那双刚刚熄灭了太阳般光芒的蓝色眼眸，此刻正凝视着远方。
许久，她才缓缓地，抬起那只微微颤抖的手，轻轻地，拍了拍茜的后背。
“别怕。”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疲惫的沙哑，却依旧温柔得像一阵拂过心尖的微风，“有我在。”
“呜……”茜的哭声，变成了压抑的呜咽。
“凛小姐，你刚才那一招，真是……太壮观了。”卡米拉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她已经从伊芙琳的怀中下来，正蹲在地上，用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着那片洁白的地面，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属于研究者的痴迷，“将整个区域的生命形态与物理法则，在瞬间进行重构与净化……这已经不是魔法，这是神迹。”
“不要太惊讶。”凛的声音，从茜的怀中闷闷地传来，“这只是一个区域而已。”
茜闻言，身体猛地一僵，她抬起那张梨花带雨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凛：“只是……一个区域？”
凛点了点头，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平静。“这里，曾经是城堡的底层大厅，也可以说是练兵场。在塌陷之前，它连接着外面的林场。我刚才那一招，只是将这个‘房间’净化了。但真正的底层，还在后面。”
她抬起手，指向那片白色平原的尽头。
在那里，一片翻涌的、浓稠得化不开的暗红色血雾，如同有生命的墙壁，将这个被净化的“安全区”，与外面那个真正的、由血肉构筑的地狱，泾渭分明地隔绝开来。
透过血雾的缝隙，依稀可以看到，后面依旧是那个蠕动的、令人作呕的血肉世界。
茜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走吧。”凛轻轻推开茜，勉强站直了身体，“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休息。”
茜看着她那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心疼得无以复加，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扶，但凛却先一步，走向了那片白茫茫的平原深处。
平原的尽头，是一扇巨大的、由某种不知名金属构成的、锈迹斑斑的闸门。闸门之上，雕刻着两个古朴而狰狞的恶魔头颅，仿佛在警告着所有试图踏入此地的人。
凛走到门前，伸出手，在那冰冷的金属门面上，轻轻敲击了几下。
轰隆隆——
沉重的闸门，缓缓向上升起。一股更加浓郁的、混杂着铁锈与腐烂尸骸的恶臭，从门后扑面而来。
门后，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垂直向下的巨大深井。深井的四壁，布满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洞窟与平台，彼此之间由一道道摇摇欲坠的、狭窄的石制阶梯连接。阶梯盘旋向下，一眼望不到尽头，如同通往地狱深渊的螺旋。
这里，就是“苦行阶梯”。
“看来，我们得走下去了。”卡米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壮观而危险的景象，那双亮红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探险家独有的光芒。
“小心点，”伊芙琳走到她身边，将她护在身后，那双总是平静的红色眼眸，警惕地扫视着深井内那些昏暗的、不知通往何处的洞窟，“这里的感觉，很不好。”
话音未落。
咻！咻！咻！
数十道淬着幽蓝色寒气的弩箭，毫无征兆地从深井两侧的阴影洞窟中爆射而出！它们如同密集的死亡之雨，从四面八方，封死了她们所有的闪避空间！
恶魔狗头人射手！
“我来！”茜怒吼一声，手中的“狂乱嗜血”巨剑在身前舞出一片密不透风的血色剑幕，将大部分袭来的弩箭尽数格挡、弹开！
铛！铛！铛！
火花四溅，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然而，弩箭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几支漏网之鱼，依旧带着致命的呼啸，射向了后方的卡米拉与伊芙琳。
伊芙琳的反应快到极致，她瞬间将卡米拉护在怀里，另一只手化作一面巨大的黑色圆盾，挡在身前。
但有一个人，比她们所有人都更快。
凛。
她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那支正朝着自己面门飞来的、闪烁着寒光的弩箭。
就在弩箭即将触碰到她鼻尖的前一秒。
嗡——
一个只有拳头大小的、深邃的蓝黑色圆形光晕，悄无声息地，在弩箭的前方展开。
那不是防御。
那是一扇门。
弩箭，连带着它撕裂空气的呼啸声，在接触到光晕的瞬间，便如同被投入另一个次元，无声地，消失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
在深井另一侧，一个正举着弩弓，脸上带着狰狞笑容的狗头人射手面前，一个一模一样的蓝黑色圆形光晕，凭空出现。
噗嗤！
那支刚刚消失的弩箭，以一种比来时更快的速度，从光晕中爆射而出，精准地，从狗头人射手那因为惊愕而张大的嘴巴里，贯穿了它的后脑。
鲜血与脑浆，溅了一地。
那狗头人射手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直挺挺地，从平台上摔了下去，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一瞬。
“这……这是……”茜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咻！咻！咻！
更多的弩箭，从四面八方，疯狂地射来。
凛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那双蓝色的眼眸里，映着那片密集的、死亡的弹幕，眼神却像是在欣赏一场无聊的、早已知道结局的戏剧。
她的双手，在身前，划出了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优美而精准的轨迹。
嗡！嗡！嗡！嗡！
数十个、上百个小小的、深邃的蓝黑色圆形光晕，如同凭空绽放的死亡之花，在半空中，轰然展开！
它们精准地，出现在了每一支弩箭飞行的路径之上。
那片足以将一支重甲军团都射成筛子的、密集的死亡之雨，在接触到那些光晕的瞬间，便如同被投入了无数个小小的黑洞，无声无息地，被尽数吞噬。
下一秒。
噗嗤！噗嗤！噗嗤！
深井的四壁，那些隐藏在阴影洞窟中的狗头人射手面前，一个个蓝黑色的圆形光晕，凭空出现。
它们口中吐出的，不再是死亡的弩箭。
而是……它们自己的死亡。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
只有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如同下饺子一般，从平台上，无声地，坠入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一场盛大的、沉默的、充满了黑色幽默的……屠杀。
当最后一个狗头人射手，被自己射出的弩箭，精准地钉死在墙壁上时，整个深井，再次恢复了死寂。
“走吧。”
凛收回双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转过身，拉了拉那个已经彻底石化，脸上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我看到了什么”的将军的衣角，朝着那盘旋向下的石制阶梯，迈出了第一步。
阶梯狭窄而陡峭，布满了湿滑的青苔，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
两侧的洞窟中，不时还会冲出一些手持巨斧的狗头人战士，试图将她们推下深渊。
但无一例外，都在靠近她们的前一秒，被一道血红色的、狂暴的剑光，一分为二。
茜似乎将刚才因为凛而产生的、所有的震惊与羞恼，都发泄在了这些可怜的怪物身上。
她手中的“狂乱嗜血”巨剑，在她手中，仿佛变成了一柄轻盈的、致命的剃刀。每一次挥动，都带着无可匹敌的威势，将那些狰狞的怪物，连同它们手中的巨斧，都轻易地斩成两段。
鲜血，染红了她脚下的阶梯。
不知走了多久，她们终于来到了深井的最底部。
这里，是一个巨大得如同地下广场的圆形平台。平台的中央，是一座由无数扭曲的、不知名金属构筑而成的、巨大的升降梯。
而在升降梯的前方，一扇由厚重黑铁打造的、高达十数米的巨门，死死地挡住了她们的去路。门上，镌刻着一个狰狞的、仿佛在痛苦咆哮的恶魔头颅浮雕。
“看来，这里就是终点了。”卡米拉从伊芙琳的怀中跳下，她走到那扇巨门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门面，“这门，好像有某种魔法封印。”
就在这时。
轰——！！！
那扇坚不可摧的黑铁巨门，竟猛地向内凹陷下去一个巨大的、恐怖的拳印！
紧接着，在四人惊骇的目光中，整扇巨门，被一股蛮不讲理的、纯粹的物理力量，硬生生地，从内部，轰然砸开！
漫天飞散的金属碎片中，一个庞大的、令人作呕的身影，从门后那片深邃的黑暗中，缓缓走出。
那是一个身高近五米的、臃肿到极致的、仿佛由无数腐烂的尸块缝合而成的……巨人。
它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青灰色的蜡黄，上面布满了狰狞的、还在向外渗着脓水的缝合线。它的肚子，巨大得如同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随着它的走动，一颤一颤的，仿佛里面装满了某种黏稠的、正在蠕动的液体。
它的头上，没有五官，只有一个巨大的、如同深渊般的、长满了层层叠叠利齿的巨口。
它的手中，拖着一柄比它自身还要庞大的、由一整块黑曜石打磨而成的、布满了斑驳血迹的……巨锤。
一股混杂着浓郁尸臭、腐烂酸气与强烈硫磺味的、令人作呕的恶臭，扑面而来。
精英怪——憎恶。
“吼——！！！”
憎恶张开那张深渊般的巨口，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仿佛要将整个空间都震塌的咆哮！
伴随着咆哮，一股墨绿色的、黏稠得如同呕吐物般的液体，从它的口中，如同高压水枪般，喷射而出！
那液体，带着强烈的腐蚀性，所过之处，连坚硬的黑曜石地面，都被腐蚀得“滋滋”作响，冒起了阵阵白烟！
“散开！”
凛低喝一声，身影瞬间模糊，向着侧方闪去。
茜也立刻向另一个方向翻滚躲避，那股恶臭的液体，几乎是擦着她的后背，飞了过去。
伊芙琳则在瞬间抱起卡米拉，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爆发力，向后高高跃起，稳稳地落在了远处的一块巨石之上。
轰——！
憎恶见一击未中，似乎被激怒了。它那庞大的身躯，竟以一种与它体型完全不符的、匪夷所思的速度，朝着刚刚落地的茜，悍然冲来！
它就像一辆失控的、横冲直撞的重装战车，每一步踏出，整个平台都剧烈地颤抖一下！
那股一往无前的、毁灭一切的气势，足以让任何心志不坚的人，当场崩溃！
“来得好！”
茜的眼中，没有丝毫惧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将军的、疯狂的战意！
她不退反进！
她手中的“狂乱嗜血”巨剑，燃起更加汹涌的、璀璨至极的血红色火焰！
她主动迎着那头如同山峦般冲来的怪物，冲了上去！
在即将相撞的前一秒，茜的双脚在地面猛地一踏，整个身体，以一种违反了重力定律的姿态，高高跃起！
她手中的巨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致命的弧线，带着泰山压顶之势，朝着憎恶那颗没有五官的、巨大的头颅，狠狠地，砸了下去！
“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