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结束了。
空旷的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恶魔幽灵王那庞大的身躯，连同它那神话级的威压，都已化作漫天飞舞的、冰冷的蓝色光屑，悄然散尽。
只留下一顶由无数扭曲骸骨构成的狰狞王冠，和一柄由纯粹幽能构成的半透明长剑，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
茜缓缓地，从空中落下。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那双金红色的眼眸，却亮得惊人。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多了一样东西。一样全新的、强大的、充满了无限可能性的力量。
她转过身，看向那个从始至终都安静地站在不远处，默默守护着她的黑衣少女。
四目相对。
茜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甚至带着一丝挑衅的、前所未有的明艳笑容。
“看，我也可以，保护你了。”
凛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片尚未熄灭的、璀璨的火焰，看着她脸上那副混合着骄傲与邀功的、生动得让人心颤的表情。
那双总是平静的蓝色眼眸，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圈温柔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嗯。”凛轻轻地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笑意，“你很厉害。”
这句平淡的夸奖，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能让茜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她想再说些什么，想维持住自己此刻威严的、属于胜利者的姿态，但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脸颊，不受控制地，一寸一寸地，烧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哗啦啦”的、如同金币山崩塌的声响，打破了这片暧昧的寂静。
是那座悬浮王座之后，被幽能屏障所遮蔽的、属于最终BOSS的宝藏库。
随着恶魔幽灵王的消亡，那层屏障也随之消散，露出了其内里堆积如山的、足以让任何一个王国都为之疯狂的财富。
金币，钻石，散发着各色光晕的魔法宝石，还有数十件流光溢彩的、一看就品质极高的魔法装备与武器……它们堆成一座小山，在昏暗的大厅里，散发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充满了贪婪诱惑的光芒。
然而，茜和凛，都没有动。
她们的眼中，只有彼此。
另一边，伊芙琳正小心翼翼地，用手帕擦拭着卡米拉额角的汗珠，那双总是平静的红色眼眸里，是化不开的温柔与宠溺。
卡米拉则享受着她的照顾，脸上挂着一丝慵懒的微笑，仿佛对那座金山没有丝毫兴趣。
“唉……”
一声幽幽的、充满了“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叹息，从卡米拉的红唇中吐出。
“既然你们这些年轻人，都沉迷于情情爱爱，对这些身外之物不感兴趣，”她从伊芙琳的怀中坐直了身体，脸上露出了一个“勉为其难”的、堪称圣洁的微笑，“那就由我这个长辈，来为你们处理掉这些俗气的烦恼吧。”
说着，她伸出纤细的、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那本厚重的魔法书无风自动，悬浮在她身前。
“口袋次元。”
嗡——
一个不断旋转的、只有拳头大小的、深邃到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微型黑洞，在她的掌心缓缓成型。
那黑洞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引力，那座由无数财宝堆积而成的小山，在接触到黑洞的瞬间，便如同被投入了无底的深渊。
没有声音，没有光效。
金币，钻石，魔法装备……所有的一切，都在那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下，被悄无声息地，尽数吞噬。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干净利落，甚至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属于顶级学者的优雅与高效。
当最后一颗散发着紫色光晕的灵魂宝石，也消失在那片深邃的黑暗中时，卡米拉满意地打了个响指。
黑洞，消失了。
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搞定。”她拍了拍手，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玩味的微笑，然后，自然而然地，重新靠进了伊芙琳那温暖而熟悉的怀抱里，“小伊芙，我累了，研究经费又多了一笔。”
茜看着那片空空如也的、只剩下几个印痕的地面，又看了看卡米拉那副“我为你们解决了大麻烦”的表情，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大厅的中央，那两件属于恶魔幽灵王的战利品——狰狞的骸骨王冠与半透明的幽能长剑，也随之“啪”地一声，碎裂成了漫天飞散的蓝色光屑。
光屑汇聚在一起，在半空中，缓缓构筑出了一扇闪烁着柔和白光的、稳定的空间门。
“出口。”凛的声音，将茜从那股荒谬感中拉回。
四人没有再犹豫，依次走入了那扇空间门。
一阵短暂的、如同被温暖的水流包裹的失重感过后，视野豁然开朗。
震耳欲聋的喧嚣，与一股混杂着汗水、麦酒与劣质魔法药剂的、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们，回到了城堡的入口。
那个热闹的、井然有序的、甚至有些嘈杂的冒险者聚集地。
穿着各色皮甲与布袍的冒险者们，在这里排着队，交接任务，修理装备，讨价还价。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麻木而熟练的、属于“上班族”的表情。
这片充满了秩序与功利的“刷钱圣地”，与她们刚刚经历的那片充满了死亡与疯狂的、真正的地狱，形成了无比鲜明、也无比荒谬的对比。
茜感觉自己有些恍惚。
她甚至下意识地，摸了摸手中那柄依旧散发着狂乱气息的“狂乱嗜血”巨剑，那冰冷的、带着生命搏动的触感，才让她确信，刚才的一切，都不是梦。
就在这时。
啪。啪。啪。
一阵清脆的、不合时宜的鼓掌声，从她们身侧的阴影处传来。
一个干瘦的、身穿朴素侍从服饰的身影，提着那个叮当作响的麻袋，从一根巨大的石柱后，缓缓走出。
是墨菲斯。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混合着赞叹与不可思议的微笑。
“一场完美的、教科书级别的BOSS攻略战。真是……太精彩了。”他由衷地赞叹道。
“你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茜立刻举起手中的巨剑，剑尖直指对方，那双金红色的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警惕与厌恶。
墨菲斯却仿佛没有看到那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剑，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们，那双红色的眼眸，深邃得像一口古井。
“看来，你们有些困惑。”他的声音平静而磁性，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没有神裁一族的踪迹。”凛走到茜的身前，将她微微护在身后，声音冰冷地说道。
“是的。”墨菲斯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这里，是整个王国商业化开发最成功的‘副本’。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冒险者在这里进进出出。人多，眼杂，秩序井然。”
他顿了顿，将目光投向那座宏伟的、被阴云笼罩的城堡，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过来人的、洞悉一切的通透。
“对于那些喜欢在阴影中行事的‘蓝色朋友’来说，这里，太亮了。一个糟糕的、不适合举行秘密仪式的舞台。”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凛，补充道：“当然，你们也只是沿着主路，一路杀了下去。这座城堡里，还有无数被遗忘的、隐藏的房间与回廊。谁也不知道，那些角落里，是否藏着什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茜终于忍不住了，她皱着眉，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还特意在这里等我们？”
墨菲斯面对茜那夹杂着不耐与警惕的质问，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他只是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属于侍从的礼节。
“遵从伊兹娜议长的命令，我的女士。”他的声音平静而谦卑，“我的任务，除了在这里回收装备，也包括观察与记录所有关于‘神裁一族’的蛛丝马迹。你们的探索，也是我任务的一部分。”
“他们的缺席，本身，就是最有价值的情报。”墨菲斯直起身，那双红色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复杂的、仿佛在追忆着什么的情绪，“这至少证明，伊兹娜议长所构筑的、这个庞大而精密的‘系统’，还没有被从外部攻破。”
系统。
又是一个让茜感到陌生的、冰冷的词汇。
她感觉自己，仿佛正在被一张无形的、由“规则”与“机制”编织而成的大网，越收越紧。
就在这时。
“被诅咒的城堡。”
一个清脆的、带着一丝慵懒笑意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凝重的寂静。
是卡米拉。
她不知何时，已经从伊芙琳的怀中下来，正抱着双臂，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个曾经不可一世、如今却卑微如尘的北境大公。
“不死督军，巫妖王，恶魔幽灵王……它们的确是被诅咒的，这一点，毫无疑问。”卡米拉的脸上，挂着那种独属于顶级学者的、解剖般的、锐利而危险的微笑，“但是，这个诅咒，似乎被完美地，禁锢在了城堡的内部。”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了指周围那些正在排队交任务的、脸上带着麻木表情的冒险者。
“你看，他们，没有被诅咒。他们在这里‘上班’，‘刷钱’，把这座地狱，当成了一个稳定的、高回报的工厂。他们甚至乐在其中。”
卡米拉缓缓地，转过身，那双亮红色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死死地，锁定了墨菲斯。
“所以，告诉我，尊敬的、前北境大公，墨菲斯·泰内布里先生。”
她的声音，变得轻柔，却又带着一种不容反抗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压迫感。
“这座‘被诅咒的城堡’，它真正的‘诅咒’，到底是什么？”
墨菲斯脸上的那份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那双深邃的、仿佛早已看透一切的红色眼眸，在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猛地，收缩了一下。
一股冰冷的、古老的、仿佛来自数万年前的、名为“恐惧”的情绪，从他的眼底，一闪而过。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却只是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充满了无尽疲惫与荒谬的……叹息。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只剩下卡米拉那双越来越亮的、充满了求知欲与探究欲的、亮红色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