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变得急促。
喉咙发紧。
胸口震颤。
低下头看向下方。
染血的脚趾深深陷进泥里。
视线往上移动时,看到像河畔芦苇般摇晃的双腿。
没有一处能按我的意志行动。
这样可不行。
用剑支着地面,剩下的手捂住腹部。
被划开的侧腹。我被剑砍中的地方。
手指摸索着确认伤口,触到的切面相当大。
从伤口大小判断,大概伤到了脊椎。
难怪我的下半身不听使唤。
紧紧按压止血的指缝间渗出血来。
"呃啊…"
从紧咬的牙关中漏出的呻吟。
发梢凝结的血滴落在地。
腰被斩伤无法动弹,只能勉强站立的伤者。
现在我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虚弱吧。
看起来就像容易得手的猎物。
所以那些士兵才会满怀希望地冲过来。
两名重甲士兵持矛向我奔来。
瞬间从左右两侧袭来的钢铁矛尖。
双腿无法移动的我不可能躲开。
但还没到无法应对的程度。
握着剑撑地的手猛然发力。
借着反弹力道后仰的上半身让两根长矛从上方掠过。
强行止住反作用力抬起的手腕顺势挥剑横斩。
看到两名士兵慌乱的表情。
早该想到不该被表象迷惑就冲上来的。
直接俯身横向挥出长剑。
借助俯身延长的攻击距离,利落地斩断了两名士兵的脖颈。
由于下肢无法活动,反作用力让身体踉跄摇晃。
迅速用剑重新撑地,呼出一口安心的叹息。
很好。又争取到了一点时间。
化作修罗场的辽阔平原。
环顾四周,血染的平原上还有无数持武器对准这边的士兵。
挥剑砸碎眼前仍在喘息的士兵颈椎。
前方众多士兵眼中再度浮现恐惧。
被恐惧吞噬的士兵们不敢上前,纷纷停住脚步。
这反应令人满意。
没错,这才是正常反应。
剧烈运动让混沌的大脑稍微恢复了血液流通。
但这样大量失血肯定撑不了多久。
清醒时听到了微弱的抽泣声。
若是平常喧嚣的战场,哪怕近在咫尺也难以察觉的细微哭声。
多亏敌人畏缩造成的寂静才能听见的啜泣。
肮脏的战场上怎会传来如此清澈安静的哭声?
是我身后的少女————艾米莉亚的声音。
艾米莉亚在哭。
我对艾米莉亚说道:
“艾米莉亚,再坚持一下。丹尼斯很快就会来。“
"…齐克,别说了。"
"我没事的,艾米莉亚。还能再撑一会。"
没想到艾米莉亚会哭。
她从来不在外人面前显露脆弱。
举止从不失仪,永远保持着冷静理智的模样。
哭泣也是如此。
她从不在公开场合落泪。
无论发生什么总是沉着应对。
但她终究是人类,和我独处时经常崩溃。
偶尔会靠在我肩头默默流泪。
这种时候我都会轻轻拥抱安慰她。
可她现在竟然当众哭了。
偏偏今天没法拥抱她。
看着她哭泣却不能安抚。
啊,视线又开始模糊了。
清醒点,求你了。
我倒下的话艾米莉亚也会死。
艾米莉亚。
对,艾米莉亚。
我珍贵的恋人。
艾米莉亚是先皇孙女,也就是皇太子的女儿。
我家虽是偏远小贵族,但靠着父亲在学院结交的皇太子殿下恩
现在想来,像我这样的底层贵族能担任皇室侍从简直是天大的荣。
那时个子还不到现在一半的我根本不懂这些。
所以能毫无负担地对待艾米莉亚,所以我们成了朋友。
那段日子真幸福啊。
平静温暖的时光。
直到现任女帝弑杀先皇和皇太子篡位之前。
面对涌来的军队,我只能带着艾米莉亚逃亡。
转眼间我们失去一切,沦为逃亡者流落街头。
为了生存不得不变得冷酷残忍。
我第一次握剑就是那时。
艾米莉亚失去笑容变得阴郁也是那时。
为活下去不择手段。
乞讨过,也杀过人。
就这样逃亡了数年。
同寝同食形影不离的男女坠入爱河是必然吗。
艾米莉亚和我成为了恋人,还孕育了孩子。
想到有了孩子就不能再以街头逃亡者的身份苟活,不知幸运不幸,新女帝施行暴政,反倒让我和艾米莉亚得以说服心怀不满贵族们。
以艾米莉亚为核心艰难集结势力后,我们竖起反叛的旗帜直征帝。
暴君的军队不过是乌合之众,很快就溃不成军。
直到此刻——
包围帝国都城逼迫女帝投降时遭到拒绝,剩下的唯有攻城战。
明明只差最后一步。
当士兵们投身攻城战时,女帝的奇袭部队冲垮了主力部队。
所有支持我们的贵族与护卫全军覆没,现在只剩我们两人。
虽然紧急向骑兵队长丹尼斯派出了传令兵,但无法保证他何时回援。
明明真的只差最后一步。
本该是推翻女帝,让艾米莉亚成为新女帝受庇佑于安全之所,们幸福生活的结局。
但现在放弃还为时过早。
我仍有再战之力,她也还活着。
纵使我无法参与艾米莉亚的未来也无妨。
我再次铭记起自己的使命——
当皇太子宫殿燃起熊熊烈火时,为带惊恐的艾米莉亚逃离而许的誓言。
起初只是为将自闭房中的她带出而说的谎话,不知何时已成为之言。
我是齐克弗里特·冯·石勒苏益格。我的使命是守护艾米莉亚·瓦尔讷明德。
纵使奉上性命。
丹尼斯·冯·奥斯纳布吕克,历史悠久的奥斯纳布吕克公爵家当。
他正率领千骑在平原上疾驰。
马蹄叩击地面的轰鸣与副官急促的催促声交织成战歌。
"保持队形!"
"拉开间距!"
丹尼斯向并驾齐驱的传令兵大喊:
"距大本营还有多远!"
"即将抵达!"
传令兵的回答淹没在兵马嘈杂中。
焦躁的丹尼斯狠狠勒紧缰绳。
艾米莉亚尚为皇女,齐克弗里特仍是侍从的年代——
他是二人为数不多的好友。
皇帝与皇太子遭处刑时,听闻挚友死讯的他曾在房中痛哭终。
当以为死去的好友完好归来求助时,那份喜悦难以言表。
如今怎能再度失去他们?
绝不。
丹尼斯发誓不会再让挚友消失。
"加速前进!驾!"
"阁下!速度太快了!"
"全体跟上阁下!"
一名副官贴近劝谏:
"士兵们快跟不上了!请减速…"
"掉队者另行收容!全速前进!"
"遵命!"
副官立即指派同僚:
"你负责收容掉队者!"
"第一小队随我来!"
马蹄声愈发急促如雷。
当视野突然开阔时,连绵的军营群映入眼帘。
大本营遍地横尸与燃烧的帐篷让不安掠过丹尼斯心头。
疾驰中他瞥见营地边缘——数百敌兵正围困着什么。
"在那里!"
千骑随着副官指令舒展阵型。
"整队!整队!"
"同步速度!"
钢铁洪流开始涌动。
"冲锋!"
千骑化作利箭贯穿敌阵。
仓皇结阵的敌军半数溃逃半数抵抗,皆被铁骑碾碎。
突破包围的丹尼斯直奔中心。
在那里——
他找到了最不愿看见的答案。
满地尸骸。
全都是敌人的尸体
真正意义上的尸山血海,尸体与鲜血汇聚成河堆积成山。
在那之中有一对男女。
美丽的女子披散着黑发正在哭泣。
一个男人用剑支撑着身体,顽强地站在她面前。
数十根断裂的矛杆插在他身上,他闭着双眼,缓缓呼出最后一口气。
丹尼斯恍惚地下马向他们走去。
每迈出一步,都能看到男人手上的力道正在逐渐加重。
于是丹尼斯说道:
“已经结束了,齐克。“
这时男人才松开手上的力道,露出微笑。
他听着那位女子的哭声,慢慢停止了呼吸。
而他再也没有重新开始呼吸。
这便是名为齐克弗里特·冯·石勒苏益格的男子最后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