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
"现在您必须起身了，陛下。"
"够了。"
在森严的警戒中，艾米莉亚跪坐在地，怀中抱着齐格弗里德的体。侍女听到艾米莉亚沙哑的声音，心头一震。
要是她不肯离开怎么办？
想到失去恋人的痛苦有多深，谁都不敢随意开口。
"十分钟…就让我再这样待十分钟。你们先去做准备吧。"
艾米莉亚也知道不能一直抱着齐格弗里德不放。
她是叛军的领袖与核心，在叛乱成功后必须登基为皇，亲自处善后事宜。
十分钟后，艾米莉亚小心放下齐格弗里德的躯体，站起身来。
守在营帐外的奥斯纳布吕克公爵丹尼斯立刻跟上。
"伤亡情况?"
艾米莉亚一边走向巴尔特堡内部，一边向丹尼斯询问。
"守军伤亡不大，但我们损失惨重。二十个步兵中队全军覆没，支骑兵队被彻底击溃。幸存者正在收拢重组。"
"指挥官们呢?"
"从副将到野战司令官都基本无损。但总部的指挥官们…"
"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了。我知道。"
艾米莉亚低声呢喃。
"丹尼斯，先和幸存的指挥官们一起重整部队。必须尽快控制巴特堡。"
"陛下，在那之前有件事您需要过目。"
"什么事?"
"是。那个僭称女皇的篡位者对待陛下您…"
听闻此言，艾米莉亚姣好的面容瞬间扭曲。她咬字清晰地发出怒的声音：
"那个女人，在哪里?"
精锐士兵层层包围的大会厅外，艾米莉亚与丹尼斯抵达。丹尼发出信号，两名士兵推开大会厅的门。
厅内同样有士兵沿墙而立，所有长矛都指向王座。金发灰黄色瞳的女子端坐在王座上——这个曾统治帝国，如今不过是阶下女人向艾米莉亚打起招呼：
"欢迎光临，和我同龄的侄女。"
尽管是姑侄关系，艾米莉亚与女帝却是同岁。只因先帝晚年得。
"莉莉特·冯·瓦尔讷明德。"
帝国的女帝。
弑杀祖父与父亲篡夺皇位的篡位者，害死恋人的仇敌。
感受到艾米莉亚话中的怒意，莉莉特开口道：
"火气真大呢。不要紧吧侄女？看你眼睛通红，哭过了?"
"闭嘴。"
"看来死了重要的人呢。是谁让我们小公主掉眼泪了?"
"我说了闭嘴。"
"该不会是你整天带着的那个小情人？叫什么来着，齐格瓦特?
"你！"
艾米莉亚勃然变色，丹尼斯按住她的肩膀。她此刻不能失态——还有笔账要向这个暴君讨还。
"到现在还离不了小跟班们帮忙吗？还是说我杀了你男人让你心疯了?"莉莉特继续嘲笑着。
艾米莉亚胸中怒火翻涌，却深呼一口气压制住颤抖：
"你无论做什么都活不了。知道吧?"
"没大没小的。同龄我也是你姑姑。叫声姑母听听?"
"回答我。"
莉莉特苦笑着："是，我知道。"
"瓦尔讷明德皇冠在哪里。"
"啊，那个啊?"莉莉特妖娆地笑着拉起衣袖，"乖乖交出皇冠归权，我就让你死得痛快些。趁着事情简单抓紧吧。"
"是说这个吗?"她袖中取出一顶纤细头冠。
象征皇权的帝国圣物，由银白藤蔓交织缠绕七颗黑宝石的美冠。传闻无资格者触碰会被灼伤，唯有获得归属权或杀死原主才持有。艾米莉亚必须得到它。
"现在交出归属权，我承诺给你安乐死。否则…"
"否则怎样?"
"…我会让你见识地狱。直到你自愿放弃归属权为止。"
莉莉特一颤，随即失笑：
"是吗？那我该拿这顶皇冠怎么办呢?"
"事到如今还想拿皇冠谈判？你没资格谈条件。你的死亡已经。"
"不，不是这个意思。"艾米莉亚皱眉不解。
莉莉特继续道：
"你明知道我交出皇冠也不会痛快杀我。"
艾米莉亚语塞。
"噗…哈哈哈！果然。不然你何必跟我谈判？直接杀了我不就行?"
"不，我说会让你死得痛快些！"
"谎话说够了吧？看来我没理由把这个交给你了?"
艾米莉亚咬住嘴唇。
当然不可能轻易处死这个杀害她恋人、父亲和祖父的凶手。
她必须让这家伙承受比施予他人更深的痛苦。
但暴露出这份心思又是另一回事。
莉莉特用双手攥住王冠。
"你们说，要是我这样往两边拉扯会怎样?"
"什么?"
她突然发力将王冠向两侧撕扯。
历经数百年的王冠瞬间弯曲到极限，发出不祥的悲鸣。
"既然我得不到，不如毁掉算了。"
"住手！拦住她！"
丹尼斯大喊着，卫兵们蜂拥而上。
这时有个女声回荡在大会厅：
"滑落吧。"
话音刚落，莉莉特的手突然打滑。
她急忙想重新抓住王冠，但表面就像涂满魔法润滑剂般湿滑。
最终王冠脱手坠落。
"啊！"
伴着莉莉特的尖叫，王冠弹跳着滚到艾米莉亚脚边停住。
"罗洁！"
丹尼斯欣喜地喊道。
红发女子缓步走入大会厅。
"丹尼斯，你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好歹给现任皇帝留点面子啊。"莉莉特嘟囔道。
罗洁·冯·伊本布雷恩——
伊本布雷恩伯爵家次女，曾任艾米莉亚的侍从。
身为魔法名门望族的成员，她有着与之匹配的强大法力。
罗洁向莉莉特行礼：
"久违了，皇帝陛下。啊，现在该叫篡位者才对。"
"罗洁…"
"看来您比想象中清醒嘛。"
"你以为我会因战败惶惶不可终日?"
"说真的，我确实这么期待过。"
"真遗憾，看来你向来都低估我呢。"
她们对话时，艾米莉亚弯腰去捡王冠。
刚触碰到，王冠就突然发烫变红。
艾米莉亚吃痛松手甩着掌心：
"最后通牒——交出归属权。"
"你连谈判筹码都没有，装什么样子？反正不敢杀我。"
莉莉特讥讽地嗤笑。
"干脆杀了我让归属权失效不是更快?"
见艾米莉亚沉默，莉莉特歪着嘴冷笑。
大厅陷入诡异的寂静，直到艾米莉亚开口：
"没错，你说得对。"
"什么?"
"这破王冠算什么？有它没它都一样。"
她突然绽放的笑容让莉莉特本能地战栗——即便这是她预料的发展。
"果然如此。"莉莉特低声说。
丹尼斯急得上前：
"陛下！瓦尔讷明德王冠自古就是正统象征，这事关——"
"怎么，没有这玩意就没人承认我是皇帝?"
"臣不是…"
"就算没有王冠，全世界都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统治者。我的权威自我本身，而非这破铁环。"
艾米莉亚训斥完转向莉莉特：
"根据帝国法，你将失去所有权利。反正接下来你要当叛徒了——想死？没这么容易。一周内我会让你亲口谢罪。再生药水管够。
"发动叛乱的是你，倒打一耙?"
"不，叛徒始终是你。我只是夺回合法地位。"
莉莉特一时语塞。
"你欠下的每条人命都必须偿还。这是代逝者向你讨债。"
"我——"
凄厉的喊声在大厅回荡：
"我也在报仇啊！对你来说先皇只是慈祥的祖父，可你知道那西的真面目吗？那些肮脏的…"
"闭嘴！"
艾米莉亚感到荒谬——她最没资格提这个。
怒视着莉莉特，她的眼神如同燃烧的冰。
"如果你真的为了复仇，为什么齐格弗里德必须死？我们的父还有我？你明明想杀光所有人！坐在那个位置上被你害死的无魂呢？我根本不想知道先皇有多残暴，知道了也没意义。现在唯一要的是——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魔，而我拥有复仇的权利！"
莉莉特说不出话来。
对她而言，帝位不过是复仇过程中顺带的赠品和补偿。
所以她尽情享用着这份补偿。
她享受这份补偿的事实，以及在此过程中藐视代价的行径都无疑，因此她只能沉默。
艾米莉亚注视着王冠。
因莉莉特未转移归属权，这件圣物在他人触碰时会灼烧发烫。
即便没有这东西，统治帝国也不成问题。艾米莉亚的根基还不于被这种物件动摇。
但她很清楚，缺少王冠会让她的统治开端坎坷许多。
那些吵闹着需要王冠认可的家伙肯定会折腾好一阵子。
不过她的复仇之火可不会被区区王冠浇灭。
她定要复仇。
定要让莉莉特为自己过往的罪行痛悔到撕心裂肺。
为了这场甜美的复仇，她连帝国都可以放弃，何况王冠。
判断不再值得废话的艾米莉亚向士兵下令：
"把那女人拖下去关进地牢。"
接到命令的士兵们向莉莉特逼近。
莉莉特观察着动作整齐划一的士兵——显然是精心栽培的精部队。
艾米莉亚能自由调动这支军队，说明她在叛军中地位崇高。
自己将被慢慢折磨，撕成碎片，陷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永恒苦。
而那个女人会欣赏这幅景象来缓解负罪感。
莉莉特灰黄色的眼瞳猛然迸发光芒。
"想轻易处置我？做梦。"
她从袖中取出哈提之血，拔开瓶塞。
大会厅内所有人猝不及防。
"快阻止她！"
艾米莉亚喊出声时，莉莉特已将瓶口抵住嘴唇。
瓶内血液转瞬见底，震惊的罗洁立刻施法：
"静止！"
魔法锁住了飞溅的血滴。
罗洁试图将毒血硬生生扯出莉莉特的喉咙。
但吞咽完毕的喉管拒绝配合——无论怎么拉扯，毒血就像卡原处纹丝不动。
罗洁急呼：
"她闭合了食道！必须强行打开喉咙！"
士兵们一拥而上，钳住莉莉特苍白的四肢拍打后背。
见无效，有人猛击她腹部。
受击的莉莉特泛起呕吐感，终于张开喉咙。
甫一张嘴，哈提之血便喷溅而出。
艾米莉亚厉喝：
"叫神官和医师！立刻！"
奔出的士兵让莉莉特失去支撑，踉跄着栽倒在皇座前。
她抽搐片刻后归于沉寂。
丹尼斯冲上前探她颈脉，很快摇头：
"断气了。吸入毒素太多。"
吐出的毒血不足总量的四分之一——剩余部分早已流窜全身成使命。
什么？
死了？
艾米莉亚难以置信。
开什么玩笑？
她亲自上前扳过莉莉特的脸。
那张脸白得像纸，双眼如安眠者般恬静闭合。
指尖探不到鼻息，颈动脉也静止不动。
莉莉特死了？
就这样轻易？
现实感从艾米莉亚脑中抽离。
复仇还未实施——自己承受的苦痛，齐格弗里德遭受的折磨，亲的冤屈，百姓的伤痕…
她本要百倍奉还。
可罪人竟擅自离场？
不可理喻。
罪恶必须受罚，童话戏码早该收场。
但绝不是这样。
或许是丹尼斯诊错了？对，军人又不是医师——
恰在此时，随军神官与巴尔特堡御医冲进大会厅。
他们会有不同结论。
莉莉特必须活着偿罪…
"在这里！"
御医检查躯体，神官灌注神圣力。
结果毫无二致。
医师迅速摇头。
神官持续灌注神圣力许久。但不久后还是停止了动作。摇着头。
"不行。"
"陛下…"
"不行。别开玩笑了。"
"…"
"我必须复仇。齐格弗里德承受了那么多痛苦，你就想这样轻去？别做梦了！"
艾米莉亚的眼泪涌了出来。
她恨透了莉莉特。
凭什么只有他们承受痛苦，而她却能独自解脱。
看着那具平躺着的自私躯体，怒火中烧。
她想起了被遗弃的齐格弗里德的尸体。
那具被无数刀剑刺穿、仅能勉强辨认出面容的齐格弗里德。
至少要让莉莉特死得比他更凄惨。
丹尼斯捧着瓦尔讷明德的王冠走来。
王冠的归属权已然解除。
艾米莉亚怔怔地望着王冠。
她抬手握住了王冠。
感到有某种力量在向她招手。
当她不抗拒地接受那股力量时，王冠宝石迸发光芒涌入她体。
她明白了。
现在自己就是王冠的主人。
瓦尔讷明德王冠会在持有者死亡时解除绑定。
难道莉莉特真死了？
就这么轻易死了？
那我该怎么办？
突然，莉莉特咳嗽了一声。
她的胸口开始微弱起伏。
"咳咳…"
"神官大人！快看…"
医师箭步冲上前检查。
他戴着单片眼镜仔细观察，突然高声宣布：
"哦！她有呼吸了！看来您注入的神圣力起效了！"
艾米莉亚的脸色瞬间明亮起来。
"连死人都能救活的神圣力，真是惊人。"
"或许是我的神圣力比较强。"
神官得意洋洋地说。
罗洁走近轻拍艾米莉亚后背问道：
"陛下，您还好吗?"
"我没事。真是万幸。"
刚才差点被愤怒逼疯。
凭什么恶人能幸福地死，善人却要悲惨离世？
想到这荒谬的世道就气得发狂。
幸好神明回应了她的愿望。
终于能为齐格弗里德报仇了。
宫廷医师对艾米莉亚说：
"毒素已清除但尚未苏醒，过几天应该能恢复。不过即便醒来，体状况恐怕会大不如前。"
"我再给她灌注些神圣力稳固生命体征。"
神官说着重新凝聚起神圣力。
艾米莉亚向两位中年人道谢：
"今日之事感激不尽，必有重谢。"
"您太客气了…哈哈，若真有谢礼我们自然笑纳。"
"希望将来还能再见。"
"愿陛下安康…"
待宫廷医师和随军神官离去后，莉莉特映入眼帘。
这位呼吸平稳却昏迷不醒的女帝，
纤弱美丽的外表足以唤起任何人的怜惜，
但在艾米莉亚眼中只是令人作呕的魔女。
这次定要将她打入地狱。
"把这人关进地牢。严禁提供任何可能用于自残的物品——哪是绳子或尖头钢笔。"
"遵命，陛下。"
士兵们带着莉莉特离开了。
艾米莉亚长久凝视着女帝消失的走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