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旋颂
这是举行凯旋仪式时演奏的歌曲。
队列中奏响凯旋颂,意味着这是一支前往凯旋仪式的队伍。
是啊,难怪总觉得这支队伍有些微妙。
要说押送囚犯过于华丽,说是皇帝出巡又太过寒酸。
剩下的选项只有将军凯旋了。
明明是显而易见的答案。
为什么没能早些意识到呢。
我的希望在这一刻彻底粉碎。
凯旋仪式是为庆祝与犒赏胜利者举办的盛大庆典。
将军在最前方接受众人祝贺,将战争中缴获的金银财宝抛撒给市民。
士兵们在民众欢呼中享受庆典,游街示众战俘以彰显国威。
这时候的战俘通常是敌军君主与将领。
而此刻这支队伍里像战俘般被对待的——只有我。
叛军近期只进行过一场战争——艾米莉亚的反叛。
而在叛乱败北方的将领与君主中——女性仅有一位。
帝国的女帝。
莉莉特·冯·瓦尔讷明德。
艾米莉亚,为什么没有遵守约定。
当太阳沉没的幽深夜晚。
唯有火把照亮黑暗的连绵军帐。
身着铠甲的银发男子。
协助他披挂的紫瞳女子。
齐格弗里德突然开口:"艾米莉亚,很感谢这些年的陪伴。"
少女用看怪人的表情瞪他:"突然说什么呢,搞得像临终遗言似的。"
"不,只是…想道谢。"
青年笑着说完后,艾米莉亚也扑哧笑出声:
"别说怪话,必须活着回来。要是敢丢下我先走,这辈子都诅咒你哦?"
"我看起来像会战死的样子吗?"
"你确实很能打——但有时候会逞英雄。这次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后方。"
她纤细手指划过他的胸甲。
青年抚摸着她的后颈落下轻吻:"既然是皇女殿下的命令。"
"哼,当然啦。你可是我的骑士——皇女唯一的骑士。谁敢违抗主君呢?"
"谨遵钧旨,殿下!"
"噗!这什么古板腔调!"
两人笑闹着依偎在一起。
艾米莉亚戳着他的铠甲:"穿这样躺着不难受?"
"在你身边就完全不会。"
"呜…又说这种话!"
少女气鼓鼓捶他胸甲。
齐格弗里德大笑着仰躺望向帐顶。
"艾米莉亚。"
"嗯?"
他突然紧闭双眼,沉默片刻后直视上方:
"虽然只是假设。"
"说吧。"
"真的是最坏情况下的假设。"
"好啦快讲。"
"如果我不在了——"
"干嘛说这个!"
"不是你让说的?"
"不是这种…!"
青年笑着按住她:"玩笑而已。但接下来是认真的——倘若叛乱真的胜利。"
"嗯。"
"立刻处死你姑母。"
"什么?"
"你肯定会心软。毕竟连对那女人都存着亲情不是吗?"
"对那种怪物哪来的亲情!"
"那件事之前…你们关系其实不错吧?"
少女闻言僵住。
齐格弗里德向空中伸展手臂,五指张开如烈日:
"天无二日。帝国如此,瓦尔讷明德家亦是如此。"
"所以…不杀姑母会威胁到我?"
"没错。你的皇权将被动摇——虽然我在就能护住你…"
"我的权威没那么脆弱!"
"无关强弱。重点是反对派会借她之名作乱。"
四目相对时,艾米莉亚终于点头。
"答应我。别顾念旧情。"
"…知道了。"
两人小指相勾。
齐格弗里德满意地起身:"该出发了。"
"现在?"
"得提前去做最后的战术确认。"
晨光中挥手告别的身影。
艾米莉亚久久凝视着他消失的方向。
*
这场拂晓爆发的朗根费尔特大会战——
后世记载双方共投入十一万兵力,最终导致帝国西部势力全面崩溃,版图被压缩至北部施滕达尔山脉以内。
在叛军的大规模反击之后,原本观望的中部大领主们纷纷倒戈,战争爆发以来叛军首次占据了上风。
而这种优势直到战争结束都未曾被逆转。
我竟然附在了莉莉特·冯·瓦尔讷明德的身体里。
我现在是莉莉特?
莉莉特本该早就身首异处了。
为什么艾米莉亚没有立刻处死莉莉特呢?
你们之间的旧情就这么深吗?
深到连姑妈都下不了手?
可如果真是旧情,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的姑妈?
难道只是不想让她死得太痛快,才留着羞辱她?
但你对丹尼斯说过让艾米莉亚别碰我。
为什么要从丹尼斯手里保护我?
保护讨厌我的丹尼斯手里的我?
莫非这场凯旋仪式也是丹尼斯独断专行?
或是艾米莉亚的授意?
思绪乱作一团。
脑袋像是要裂开般疼痛。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明明约定过的。
是我太愚蠢了。
这种事怎么可能轻易结束。
艾米莉亚,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莉莉特——我死得越晚,治理国家就会越困难。
如果再爆发叛乱该怎么办?
这个时机实在太完美了。
名正言顺。
毕竟艾米莉亚也是通过篡位登基的。
正是各地领主心怀鬼胎伺机而动的绝佳时机。
只要我还活着,艾米莉亚就会越来越危险。
那么我……
我该怎么办?
要自杀吗……
真的吗?
我不想再死一次。
不想死去。
还能再见到艾米莉亚。
还没见到艾米莉亚。
也没见到女儿阿莉娜。
还没能抱一抱阿莉娜。
但用我的活着让艾米莉亚陷入危险真的对吗?
我该怎么办,艾米莉亚。
在混乱的思绪中,队伍已经穿过了巴尔特堡城的正门。
如果这真是凯旋仪式……我得做好心理准备。
振作起来。
我是齐格弗里德·冯·石勒苏益格。
艾米莉亚·冯·瓦尔讷明德的骑士。
才不会脆弱到在这种地方崩溃。
队伍正向城堡中心前进。
城堡中心有座宫殿——巴尔特堡宫。
所以我们正一步步走向巴尔特堡宫。
零星看见出来观看凯旋仪式的市民。
越靠近中心街道,市民就越多。
市民的目光像尖刺般扎来。
我缩起肩膀微微弓腰。
这样能少被看见些吧。
从心底涌起屈辱感。
试图甩开沉重的情绪却徒劳无功。
不知不觉街道已挤满欢呼的市民。
人群越密集,我的肩膀就缩得越紧。
刚才的决心去哪了。
我能坚持住。
能做到。
还能继续走。
求求你们。
求求你们。
求求你们少看我一眼。
不得不承认。
我感到羞耻。
感到可耻。
感到屈辱。
在无数市民围观下被绳索捆缚的败者——这就是现在的我。
紧绷的胸口涌起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无论转向左侧还是右侧,视线都如影随形。
在目光压迫下呼吸愈发急促。
能感觉到他们用视线打量我的身体。
脚、腿、腰、胸、肩直至头顶。
被目光触及的每寸肌肤都在颤栗。
别看了。
在他们眼里我是什么模样?
"听说那女人是我们的女帝呢。"
"啥?那个暴君?"
"怎么沦落到这地步……"
"毫无羞耻心吗?"
羞耻。
羞耻得要发疯。
所以求你们别看了……
虽是深秋却浑身冒汗。
体力耗尽的躯体几乎是被马匹拖着前行,越勒越紧的项圈阻碍着呼吸。
"不知廉耻的东西。"
"她以前不就这样吗?"
"肯定早就没了尊严吧?"
市民中爆发的哄笑。
"这种人就该早点处置!"
"真是丢尽了皇室的脸。"
"早就该被废黜了!"
飞来的石块与污物。
头部被砸中流下鲜血。
身体不断增添新伤,早已血迹斑斑的双足烙下血脚印。
但与先前的士兵不同,此刻无人制止。
清醒些。
我是齐格弗里德·冯·石勒苏益格。
艾米莉亚·冯·瓦尔讷明……
"呃啊?!"
有人恶意推搡我的身体。
仿佛嗅到猎物气息的野兽,更多人上前挑衅。
手臂、腰肢——所有能触及的部位都被恶意触碰。
"住手……"
"操,别挡着游行队伍!"
"全都滚到警戒线后面去!"
直到此刻,士兵们才因游行受阻出面阻拦。
对不起,我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简直悲惨至极。
飞来的石块越来越密集,用身体抵挡变得愈发困难。
双腿颤抖着到达了极限。
再一步,只要再迈一步……
这究竟是第几个“再一步”呢。
昏沉的头脑突然被泼上冰水。
"呃、哈啊!"
全身瞬间湿透。
寒风掠过肌肤,激起满身鸡皮疙瘩。
好冷……
绳索逐渐勒紧。
吸饱水分的麻绳膨胀起来。
粗糙的绳结摩擦皮肤,划出长长的血痕。
无一处不痛。
破烂的双脚、被绳索磨破的手腕与身躯、遭石块击中的头颅。
踉跄前行时踏错步伐,整个人重重栽倒。
被缚的双手甚至无法撑住地面。
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拖拽脖颈的缰绳一次次绊倒。
"求求您、别拉了…稍停下吧!"
我向马背上的军官哀求,他却连瞥都不瞥一眼,反而加快了速度。
被拖行的躯体在地面擦出蜿蜒血痕。
凄惨极了。
被马匹拖拽时忽然想到:
这样下去会死吧?
是不是就能结束这份屈辱了?
没错…就这样死掉吧。
放松全身力气。
失去支撑的身体让绞索骤然收紧。
马匹的拖拽力掐断了呼吸通道。
无法喘息。
虚脱到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意识逐渐朦胧发白之际——
啪!
鞭影撕裂了空气。
"咳呃!"
带刺的鞭子撕开我伤痕累累的身体。
马匹不知何时已停步,松弛的绞索让肺部重获氧气。
摇晃的视野中,军官正疯狂擦着冷汗。
他强装镇定,但慌乱的眼神出卖了他。
我这才明白:
啊…原来我死了他会很麻烦。
摇晃着爬起身。
总不能连累无辜的执行者。
再次迈开脚步。
只要撑到游行结束就好。
我拖着颤抖的双腿暗自起誓。
这时,巴尔特堡宫的身影渐渐浮现。
艾米莉亚与贵族们站在巴尔特堡宫的阳台上俯瞰。
她的军队正凯旋归来。
此刻士兵们将在宫廷花园解散,各自返回驻地。
这支如臂使指的军队——曾经的叛军,如今的帝国军——令新晋女帝倍感骄傲。
"妈妈!"
远处有个小女孩甩开侍从们飞奔而来。
侍女们惊慌失措的模样惹得艾米莉亚发笑,她伸手迎向孩子。
"阿莉娜!"
女帝将女儿高高抱起。
"我们的小公主刚才在做什么呀?"
"和哥哥姐姐们画画!"
"画画?开心吗?"
"嗯!"
阿莉娜清脆的应答让艾米莉亚露出笑容。
这个总能照亮众人的明净孩子,已是她仅存的珍宝。
"妈妈在干嘛?"
"妈妈在···看凯旋式哦。"
"凯旋式?"
女帝轻抚女儿的秀发。
"是表扬军人叔叔们英勇作战的典礼。阿莉娜也想看吗?"
"阿莉娜要看!"
艾米莉亚将女儿举到与自己视线平齐的高度。
"那就是凯旋式?"
"对呀。"
"好厉害!"
兴奋的女孩晃动着脑袋,突然用小手指向队列:
"妈妈,那个是什么?"
"哪个?"
女帝顺着手指方向望去——
被绳捆绑、血迹斑斑的女人正被拖行而过。
她慌忙遮住孩子的眼睛。
"阿莉娜!不能看那种脏东西。"
"脏东西?"
"对,很脏的东西。"
"是败者之相吗?"
"嗯,是败者之相。"
"阿莉娜讨厌败者!"
"真是好孩子。"
放下女儿后,女孩又蹦跳着找侍从们玩耍去了。
艾米莉亚侧首望向莉莉特低语:
"竟敢让我女儿看见那种污秽…"
她理所当然地将过错归咎于对方。
不过那憎恶的女人浑身染血的模样,倒令她颇为愉快。
*
队伍终于进入宫墙。
凯旋军解散后各自归营,欢庆结束后的日常即将重启。
但我不属于任何驻地。
没有衣服,没有归处。
唯有一条捆缚身体的绳索。
连这束缚都无人为我解除。
众人四散离去,唯我茕茕孑立。
在士兵们窥探的目光中瑟缩着。
直到最后…依然一无所有。
真的到极限了。
浑身血污的我小心躺在粗粝地面上。
暮色渐沉。
视线开始模糊。
泪水划过肮脏的脸颊引起瘙痒,但被绑住的双手连擦拭都做不到。
还没到极限。
再坚持一会儿就好。
我闭上双眼陷入沉睡。
艾米莉亚。你在哪儿?
今夜我也在思念中入眠。
艾米莉亚。我想见你。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