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昏睡了多久。
当我清醒过来时,正缓缓地、一点一点抬起沉重的眼皮。
费了好大劲儿才勉强睁开粘在一起的眼睑。
黑暗退去,光亮涌入视野。
随着视线逐渐清晰,眼前浮现的仍是那座阴森的牢房。
看来又回来了。
值得庆幸的是,这次没像之前那样被吊在天花板上。
双手被反铐在背后,整个人瘫在地上。
"呃……"
脑袋疼得厉害。
浑身刺痛,各处关节都在隐隐作痛,但应该没昏迷太久。
低头看见自己换上了朴素的白色连衣裙——不再是先前那件华丽礼服。
布料上斑驳的血迹来自各处伤口。
我艰难地撑起身子。
正前方是坚固的铁栅栏。
不知道是谁把我关进来的。
会是那些近卫队员干的吗?
我爬向栅栏张望。
斜对面的牢房全都空荡荡的。
看来这座监狱里只关着我一个人。
退回墙角靠坐时,思绪开始翻涌。
接下来会怎样?
难道要在这座牢笼里腐朽至死?
想起对丹尼斯说的话就揪心。
他父亲被莉莉特处决了啊。
在丹尼斯眼里,我永远都只是莉莉特的替身吧。
一个弑父仇人却说什么"令尊还活着"的荒唐话——任谁听了都会恶心得反胃。
即便不知情,伤人的话既已出口,责任就必须由我来承担。
不如死了算了?
反正我活着只会给艾米莉亚带来危险。
与其活着在凯旋式上受辱,自我了断反而痛快些。
只要我消失,大家都能得偿所愿吧?
就连占据这副身躯本身就不正常。
或许我本就不该复活。
自我厌恶感汹涌袭来。
正胡思乱想时,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打断了思绪。
随着脚步声渐近,四名身着制服的近卫队员现身廊道。
是他们!
当初强行剥光我的衣服,把我捆在马后拖行的家伙们!
一见到这些人,心脏就开始狂跳,呼吸也变得急促。
又要来抓我了吧?
这次会遭受怎样的折磨?
冷静点,这没什么大不了——
心里这么默念着,颤抖的身体却始终无法平静。
深呼吸调整状态后,颤抖总算稍减。
四名近卫停在牢门前。
其中一名男子从栅栏缝隙扔进块破布:
"换上。"
被反铐的双手根本无法行动。
见我展示手铐,他们才不情不愿地开锁进来。
那人解开镣铐就立刻退出牢房重新上锁。
怕什么,我又不会逃跑。
正要褪下裙装时,发现近卫们正直勾勾盯着我。
"能…能麻烦你们转过头去吗?"
毫无反应。
看来得在众目睽睽之下更衣了。
又要被人看光身子?
又来?
不要。
绝对不要再经历那种耻辱。
"求求你们别看……"
"少废话,快换。"
领头的凶相男子厉声呵斥。
看来别无选择。
深呼吸——我可是男人啊。
就当是在男更衣室换衣服。
自我催眠着褪下连衣裙。
遍体鳞伤的躯体暴露在寒意中。
惨白的**因寒冷再次挺立,纤细腰肢与**绒毛不住颤抖。
羞耻感催促着我加速动作。
好冷。
好难堪。
好不安。
铺天盖地的羞耻中,那天的记忆又鲜活起来。
手忙脚乱地套上衣衫,在裤管里胡乱蹬着腿。
穿戴整齐后终于找回些许安全感。
松懈下来的四肢顿时脱力。
这时才注意到灰色囚服上印着帝国徽记——
原来我也成了阶下囚。
刚系好衣带,近卫便进来重新上铐。
被架着离开牢房时,未被蒙蔽的双眼终于看清周遭。
监狱建在巴尔特堡南墙内,再往前走就能出城门。
这么说上次是先押出城堡,再通过凯旋式游街回来。
绕过监狱建筑后,喧嚣的集市扑面而来。
粗木与破布胡乱拼凑的摊位,就地铺开包袱叫卖的小贩。
孩童嬉闹,大人砍价,整条街道沸腾着市井活力。
近卫押着我挤进人潮。
集市拥挤得超乎想象。
即便近卫们试图形成人墙,汹涌人海仍不断冲散阵型。
我们只能像涉水般艰难挪动。
突然有人揪住了我的头发。
"呃啊!"
我想转头看清是谁,可人太多根本分辨不出来。
除了继续往前走,我什么都做不了。
看到有人这样戏弄我,周围的人也纷纷伸手欺负我。
有人打我的头,有人摸我的屁股,甚至还有人想把手指捅进我的**。
"这贱人是不是那时候的妓女?"
"看样子是吧?"
这次可没有近卫队来阻止了。
他们只会对挡路的人说:
"滚开。"
所幸集市不长,走出集市的瞬间欺凌就停止了。
但我的衣服早已被伤口渗出的血弄得一塌糊涂——这些人比想象的更残忍。
必须承认现实:在巴尔特堡,我早已沦为可以任意欺凌的妓女和罪人。
真绝望啊。
穿过艰险道路后,眼前是座矗立着尖顶与圆穹的宏伟建筑。
门楣上用帝国语写着「帝国高等法院」。
原来今天是我的审判日。
如竞技场般分为两层的巨型审判厅里,高级木材与大理石构筑的墙壁立柱彰显威严。
身着法袍的贵族鱼贯而入,他们亲热地寒暄,讨论今日的审判。
"卢卡斯阁下,久违了。别来无恙?"
"啊,利亚姆公爵,您也来了。"
"今天这场审判可不能错过。"
其中最热门的议题,是关于首个受审者莉莉特的案件。
"废王能逃过死刑吗?"
"我看不可能,皇帝陛下正盯着呢。"
"听说了吗?陛下今天要亲临。"
"陛下亲自来?"
这时大门突然打开,有人高喊:
"皇帝陛下驾到!"
在座贵族全体起立。走进审判厅的艾米莉亚接受了他们的行礼,随后入座。
贵族们又窃窃私语起来:
"这到底…"
"听说陛下极其厌恶废王。"
"难道要干预判决?明明有法度…"
"或许只是来亲眼看着废王垮台?"
当贵族们议论纷纷时,被告莉莉特终于到庭。
所有人都盯着她——虽然仍保持着清丽容颜,但双手反绑、血衣褴褛的模样更激起怜悯而非欲望。
她进门就环顾四周,突然目光定格在某处。
那里坐着艾米莉亚。当近卫队员上前阻拦前,莉莉特始终用看着珍宝般的眷恋眼神,凝视着正在与贵族闲聊的她。
待法官们入席,审判长宣告:
"现在开始今日首场审判。"
踏入高等法院那刻起,我眼里就只有一个人。
艾米莉亚,终于见到你了。
你还是那么美。
还是那么光芒耀眼。
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这一定是神的恩赐。
好想回到你身边。
好想再次牵你的手。
好想感受你的体温。
但现在这些对我太奢侈了吧?
或许沦落至此的代价,就是能继续守护你。
可是艾米莉亚——
我依然爱着你啊!
在被近卫队员拉开前,我始终注视着她。
审判比想象中平淡。
我根本不清楚那些指控,只能机械地回答"是"。
罪名自然越积越多。
当几位法官开始打瞌睡时,审判长终于宣判:
"被告莉莉特·冯·瓦尔讷明德确犯弑皇族罪等十七项罪行,手段恶劣危害帝国,现判处死刑。"
结束了?
艾米莉亚···你留我性命就为了送上刑场?
我曾为你连死亡都甘愿承受。
原来只是要亲手处决我。
不过没关系。
如果是你赐予的死亡,我会欣然接受。
或许这样最好——我的死能换你安全,丹尼斯也能看到仇敌殒命。
反正…已经见过你了。
我可以心满意足地死去了。
就在这时,艾米莉亚站了起来。
"尊敬的审判长大人。即便那人是十恶不赦的罪犯,我也很难对亲人莉莉特的死感到欣喜。"
说到这里,艾米莉亚环视了一圈贵族们。
"请查阅《皇族法》第118条第3项。"
说完便离席走向审判长,递上一张纸。
"请愿书…?"
"《皇族法》第118条第3项…若皇帝亲自向已判处死刑的囚犯下达请愿书,被告刑罚可由死刑减为奴役刑…?"
"奴役?!"
高等法院瞬间炸开了锅。
"那可是该处极刑的恶徒!居然要饶他一命!"
"这是对法律条款的恶意曲解!决不能接受!"
"《皇族法》第118条可是足足一百五十年前的法案!难道要让皇帝凭个人喜好赦免死刑犯吗!"
"原来不是要处死他?那究竟为什么…"
在沸反盈天的声浪中,我呆坐在被告席上。
他们没想杀我?
"奴役…"
难道我听错了。
奴役。
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啊,艾米莉亚。
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死。
震惊之下我刚要起身,却撞上了书记官的桌子。
审判长见状喝道:
"被告人!请保持就座!"
艾米莉亚。为什么要救我。
是因为厌恶我?还是出于那点残存的情分?
见我仍站着,近卫队强行按住我的肩膀压回椅中。
当我坐定环视乱作一团的高等法院时,正好对上了艾米莉亚俯视的目光。
那一刻我明白了。
她眼中翻涌的,是赤裸裸的憎恨。
她留我性命,正是为了继续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