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亚毫不在意地席地而坐。
如同一个迷途的孩子，将额头轻轻抵在莉莉安娜冰凉的膝盖上，贪婪地汲取着那份虚幻的温暖。
唯有在这里，在这位姐姐面前，那位在外不可一世的大贵族才会卸下所有甲胄，流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情。
莉莉安娜的手指无声地穿过索菲亚的发丝，动作轻柔。
她虽已无法视物，其他感官却变得异常清晰——她能敏锐地捕捉到索菲亚身上气息的细微变化。
“你的味道，又不同了。”
她平淡地开口，仿佛只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她。
这份洞悉一切的敏锐，自孩提时代便深植于莉莉安娜的本能之中。
她总能精准地捕捉到周遭最细微的变化，并将其化作掌控局面的筹码。
而这，恰恰也是索菲亚不得不将她囚禁于此的、最深切的原因。
“我找到了一个女孩，”索菲亚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和你很像。”
“你还真是个……无药可救的混蛋呢。”
莉莉安娜的语气依旧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我知道。”
就在对话陷入沉默的间隙，莉莉安娜那只原本轻柔梳理着索菲亚发丝的手，微微一顿。
指尖仿佛无意识地滑下，掠过太阳穴，擦过脸颊，最终，冰凉的指腹轻轻搭在了索菲亚颈间挺括的领带上。
温柔尽数化为决绝的杀意。
那只手猛地攥紧丝绸领带，以一种病弱躯体不该有的力量，骤然勒紧！
“唔！”
索菲亚从短暂的依赖与沉溺中被粗暴地惊醒，肺部的空气被瞬间截断。
她的手下意识抬起，精准地扣住了莉莉安娜纤细的手腕——以她的力量，本该能轻易将其掰开。
然而，她的手指只是死死地箍住那只行凶的手，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她在犹豫。
她在……承受。
熟悉的窒息感如同潮水般蔓延而上，领带深陷进脖颈的肌肤，压迫着气管，带来灼烧般的痛楚。
视野边缘开始晕开黑色的斑点，耳中响起血液奔流的轰鸣。
“呃啊……”
一声压抑的、混合着痛苦与某种复杂情绪的呻吟从她齿缝间逸出。
在生理性的求生本能即将彻底战胜理智的最后一刻，她才仿佛终于从某种自我惩罚的恍惚中回过神来。
索菲亚只是稍稍发力，几乎是轻而易举地，便将那只虚弱不堪的手从领带上扯开。
莉莉安娜的“挣扎”在她绝对的力量面前，如同试图撼动大树的蜉蝣，显得如此苍白且徒劳。
索菲亚并未动怒，甚至连一丝责备的神情都没有。
她早已接受了这扭曲的常态——莉莉安娜的恨意，是她强行将姐姐留在这人世间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她愿意用肉体的痛苦，去交换姐姐片刻的存在。
然而，理智上的接受，与心脏被无形之手攥紧的闷痛，终究是两回事。
一股冰冷的失落感，如同地底渗出的寒泉，无声地漫过心间。
尽管她无数次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可每一次被那双曾温柔抚摸她的手扼住喉咙时，那份源于灵魂深处的疲惫与失落，依旧会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她为莉莉安娜建造了这座隔绝伤害的堡垒，却将自己永远地锁在了姐姐心门之外。
她能抵挡外界的一切风雨，却无法化解怀中之人求死的意志，甚至成为了这份意志的仇恨对象。
她轻轻松开钳制着莉莉安娜的手，动作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
那不只是力气的松懈，更像是一种精神上的脱力。
她没有立刻起身，反而将额头重新低低地抵在姐姐的膝盖上，仿佛那是唯一能汲取力量的源泉，尽管这源泉本身，已几近枯竭。
她能承受所有的恨，却无法不为一缕永远逝去的温柔，感到彻骨的失落。
“那么，那个女孩……又算什么？”
若是从前，索菲亚会毫不避讳地声称那不过是消遣与替代。
但此刻，那个银发的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话语竟哽在喉间，无法轻易说出口。
“……我不知道。只是她，真的很像你。”
莉莉安娜的话再一次刺痛着索菲亚。
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骤然冲垮了索菲亚的防线。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我已经找到方法了！”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我也说过很多次了，”莉莉安娜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你的方法，无关钱财，那是数十条活生生的人命。”
索菲亚所谓的“方法”，是以高级血族之血为引，辅以人类的心脏与鲜血，仿照血族的初拥仪式，强行将莉莉安娜转化为非人之物。
可在进行备齐这些材料的过程中，又何止数十条人命。
届时，所有沉疴旧疾都将痊愈，或许连她因脑损伤而失去的记忆，也能一并找回。
“我绝不会……变成那种怪物。索菲亚。”
“姐姐……我求你了……求求你……”
索菲亚的声音带上了绝望的哭腔，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
“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别这么任性，好不好？”
“不要……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
她开始用指甲抓挠自己的手臂，仿佛想用肉体的疼痛覆盖内心的崩溃。
然而，这间密室的每一个柔软角落，本就是为了防止莉莉安娜自残而设。
同样的，它也让索菲亚此刻的自我伤害，显得如此无力与徒劳。
莉莉安娜微微前倾，声音轻得如同魔鬼的低语，却每一个字都砸在索菲亚最脆弱的神经上。
“你真的是想‘救’我，索菲亚？”
“还是说……你只是无法接受那个唯一能证明你曾经‘纯真’的象征，就此消失？”
“承认吧，你救我，就像你找来那个‘像我’的女孩一样——都是为了满足你那扭曲的占有欲。”
“你根本不是爱我，你只是病态地想要占有、控制所有你认为‘属于’你的东西！”
“父母死后，你就只剩这点可怜的本事了么？我亲爱的……妹妹。”
“闭嘴！”
索菲亚猛地抬起头，眼中血丝弥漫，理智的弦在这一刻彻底崩断。
“怎么？被我说中了？”
莉莉安娜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冷笑，“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多么可悲。”
“那个女孩知道她只是我的影子吗？知道你看着她的时候，心里想的全是另一个无法掌控的残破躯壳吗？”
“我让你闭嘴！！”
暴怒的吼声在狭小的密室中炸开，震得空气都在颤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