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 不對……好像沒有睜開,還是睜開了?
眼皮很重,像有人在上面壓了一塊石頭。 視線模糊成一片灰白,天空在晃動——或者,是我的頭在晃。
頭痛像潮水一樣襲來,又退去,留下一片沉悶的空白。 臉上有什麼冰冷、濕滑、黏稠的東西緊貼著皮膚,我甚至無法分辨那是血,還是汗。
思緒如煙霧般飄散,我只能努力抓住一絲清醒,不讓自己陷入無盡的黑暗。
前方,一個人影在瘋狂地揮手。
我盯著那張扭曲的嘴型,看得出他在喊:「起來!起來!」 可是對我來說,那只是一場啞劇。
我想告訴他我聽不到,卻發現自己的聲音也被奪走了。 舌頭像是被縫住,連呼吸都像隔著厚厚的棉被一樣沉悶。
胸口悶得發燙,氣息斷斷續續。
我在哪……? 思緒混亂,腦中的所有想法像水流一樣,從指縫間悄悄溜走。
周圍的人影越來越多,他們對著我比劃著什麼。 有人俯下身來,模糊的身影在我眼前晃動,他的嘴巴開開合合,手似乎在進行某種祈禱動作。
下一刻,他的手散發出微微的綠光,一股溫熱的能量順著我的四肢蔓延開來。
全身的痛苦與麻木感逐漸退去,我的意識也稍稍清醒了些。 然而,腦袋依舊像被人用錘子重擊,昏沉得無法完全清醒。
只有咚、咚、咚的心跳聲提醒我—— 我還活著。
可周圍,並非所有人都如此幸運。
雖然我強迫自己不要看,但余光仍捕捉到了那些恐怖的畫面:
有人胸口的鐵甲被砸出一個大凹陷,像被巨錘碾碎; 有人整個頸部以上完全消失,身體依舊保持著跪倒的姿態; 還有人只剩下一隻手,孤零零地躺在血水中。
甚至有些人,滿臉佈滿灰塵,眼睛大睜,死死望著天空與同袍們, 彷彿還在期盼有人能帶他們回家。
我胃中一陣翻湧,幾乎吐出來。
就在這時,一枚砲彈再次劃破天際!
那尖銳的呼嘯聲讓我渾身血液瞬間凍住。
「趴下!」
即使耳朵幾乎失聰,我依然本能地跟著兩個人撲倒在地。
轟!!!
一股強烈的衝擊波掠過,地面被震得劇烈顫抖, 濃烈的灰塵和碎石如潮水般朝我們湧來。
我的視線被黑暗徹底吞沒,耳鳴化作數不清的尖銳電流聲在腦中炸裂。
許久之後,濃煙逐漸散去,世界重新浮現出光明。
一個人影死死壓住我,是之前為我療傷的少年。 他穿著染滿塵土的白袍,臉上滿是血跡與焦土的痕跡,年紀看起來甚至不過十七八歲。
我費力張嘴,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我……我們……還活著嗎?」
少年勉強咧嘴笑了笑,蒼白的臉上滿是倦意,他沙啞地回答:「還活著,至少現在還活著……艾斯佩蘭騎士。」
「協助移動傷員!動作快!」
一隻有力的大手抓住我的肩膀,狠狠一扯。 我被硬生生拖了起來,雙腳在泥濘中劃出長長的痕跡。
被安置在破敗的石牆旁,我半倚著牆,渾身各處都傳來隱痛, 每一次呼吸都像胸腔被火灼燒。
周圍,哭聲、呻吟聲、還有低沉的祈禱交織成一片。 有人低聲念著亡者的名字,有人緊咬牙關替戰友包紮。
熟悉的臉孔此刻全被灰塵與血污覆蓋,有些甚至被炸得面目全非。
我胸口一酸,眼眶刺痛,想叫出他們的名字,卻只能發出微弱的喘息聲。
「嘿……」
低沉的聲音從旁傳來,我轉頭一看,是傑克森。
他蹲在我旁邊,整個左臂已經消失,僅剩肩膀纏著厚厚的繃帶。 鮮血依然不斷滲出,將紗布染得鮮紅,他卻勉強咧嘴笑了笑。
「你還活著啊……真該死。」
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力道輕得像羽毛, 但依然讓我痛得倒抽一口氣。
我張了張嘴,艱難地擠出破碎的聲音:「你……也……活著。」
傑克森笑了,笑得有些顫抖,眼角泛著淚光。 「活著……對,活著。」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逐漸低沉:「可惜……別人就沒那麼幸運了。」
我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不遠處,幾具遺體被破布簡單覆蓋,靜靜地躺在地上。 破裂的鎧甲、斷裂的武器,無聲地訴說著他們最後的掙扎。
「艾瑞克……」傑克森的聲音發顫
「那個老傢伙…… 平時總愛在喝酒時吹噓他年輕時的光榮事蹟……嗚嗚嗚…… 他……他就在我眼前,被砲彈……炸得……」
傑克森的聲音逐漸破碎,像被什麼扯斷的繩索。
他的手死死抓住我的手臂,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整個人像溺水者拼命抓住最後一根浮木。
「我……拉著他……可、可是……他的下半身……就在我眼前……消失了……」
傑克森的聲音突然拔高,眼神瘋狂地四處搜尋, 好像還在尋找那位老騎士的身影。
我胸口一緊,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覆蓋破布的屍體中,有一具最顯眼—— 艾瑞克的盔甲上,那隻金色的獅子徽章依稀可見,如今卻被血與灰塵遮蔽。
不久前,艾瑞克還拍著胸膛大笑, 炫耀他年輕時如何以一敵三,單手斬下敵人旗手。 那時他的聲音洪亮,眼中燃著不滅的火焰。
如今,他的嘴巴再也不會張開了。
遠處,號角聲低沉響起。 殘存的士兵們紛紛抬起頭,互相對視, 眼中滿是疲憊,但仍燃著微弱的光。